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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以辛辣笔触勾勒封建科举下士林百态丑剧
铛铛铃2025-09-11【人文】842人已围观
简介
今天为您解读的这本书,是清代作家吴敬梓的长篇小说《儒林外史》。
在中国的正史中,比如《汉书》《清史稿》,会单列儒林传,用来表彰儒者的功绩,宣扬儒家的理念。而吴敬梓的这部小说,反其意而用之,名为《儒林外史》。为什么呢?儒者就是古代的知识分子,主要使命是传承儒家经典,维持人心教化。而《儒林外史》中的知识分子,不同于正史中记载、注重道德文章的儒者,他们因贪心名利而道德沦丧,导致世风败坏。因此,吴敬梓将小说名为《儒林外史》,以作为正史的补充。
《儒林外史》大概写成于1749年,但直到20多年之后,才在扬州有了第一个刻本。小说最初在吴敬梓朋友之间传抄,大家评价很高。比如吴敬梓的好友程晋芳就说:“外史记儒林,刻画何工妍。”意思是《儒林外史》中的人物丑态,穷形尽相,栩栩如生。现代学者如鲁迅,称《儒林外史》为中国历来最伟大的讽刺小说,胡适更将《儒林外史》与《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并称。在国外,有学者认为,吴敬梓与塞万提斯、巴尔扎克、狄更斯等伟大作家相比,也毫不逊色。
那么,《儒林外史》是如何描写知识分子的,何以成为最伟大的讽刺小说呢?接下来,我将先简述《儒林外史》的故事情节,然后通过解读小说主旨、讽刺艺术及吴敬梓的思想等,和您一起走进这部经典。
先说说大致情节。《儒林外史》以时间为顺序展开,从元末明初一直写到万历年间,几乎贯穿整个明代。小说表面上是写明代,实际则是假托明代之事,借以展现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知识分子的命运。小说是章回体,共56回,30多万字,但是并无一个贯穿头尾的人物,每个章节都以不同人物为中心,往往这一回的主要人物,到另一回又往往退居次要地位。因此,鲁迅说他“虽云长篇,颇同短制”,意思是虽然说是长篇小说,实际上却像短篇小说合集。
小说中涉及的人物非常复杂,据统计,书中上到皇亲国戚,下到盗贼奴仆,有名有姓的男性505人,女性126人,共计631人,与《红楼梦》的721人相比,也只少了90人。这631人并非都是儒者,也包括文武官员、商人、乡绅、轻客、侠客、义士、奴仆、戏子、方士、娼妓、僧道等各色人等,可谓芸芸众生样样俱全。在小说中,吴敬梓描绘了各类人物对于功名富贵的不同表现,一方面通过批判科举的弊端,揭示虚伪的人性,另一方面,也通过一些有德行的人物,给予了自己的人文理想。
我们先来看看小说对科举的批判。吴敬梓写了不少热衷科举,以求取功名富贵的人物,这其中的代表就是周进和范进。两个人都取名“进”,正是寓意进学中举。他们一出场都是童生,就是没有考中秀才的读书人。周进60多岁,考了30多次,还未中秀才。在明清时期,考中秀才才有资格参加乡试,然后才有机会考中举人。因此,周进在王举人家坐馆教书,受尽尖酸刻薄的嘲讽。王举人当着他的面儿吃鸡、吃鱼、吃鸭,周进却只有一碟老菜叶,还要扫一地的骨头、鱼刺、瓜子壳。不久又被辞退了,连教书先生也做不成了。不得已跟着姐夫去南京做生意,他路过贡院,就是古代的乡试考场,央求姐夫花钱进去一看,想到科举无门,悲从中来,一头撞在门板上昏死过去。好容易被救醒,却嚎啕痛哭,满地打滚。后来姐夫和一帮商人商量,出钱为他买了考试资格,赶上周进时来运转,一路中了举人、进士,最后是殿试三甲,选为广东学政,也是主持科举考试的官员。
而范进呢,家境贫寒,54岁才考中秀才,还是周进连看了三遍他的试卷,发掘出来的所谓人才。范进在周进的鼓励下去参加乡试,也是一举高中,之后竟然乐极发疯,被岳父胡屠户打了一巴掌才好。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中举就意味着具备了做官的资格,从此告别卑微的平民身份,无怪乎范进拍手直叫:“噫!好了!我中了!”然后他跟周进一样,成为山东学政。小说将两个60多岁、只知道八股的老头子,安排为替国家选拔人才的主考官,明里夸奖他们不懈努力,可以为考生的表率,实际上是讽刺清廷选官制度之腐朽。
在清代,功名富贵是一体两面,考中科举有了功名,然后才会有富贵。所以很多人做官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谋取利益。其实自雍正年间起,清代官员除了享受俸禄之外,还有养廉银,但是尽管如此,地方官员还是想方设法捞钱。比如广东高要县的汤知县,一年之内从各类税款中捞到8200两白银,这还只是一任知县,而比他高两级的知府收入更高。江西南昌知府王惠一到任,首先关心的头等大事就是当地有什么特产,从官司中能不能捞钱。要知道清朝知府的俸禄,一年是一百零五两白银,养廉银2520两,也就是说,3年一任南昌知府做下来,仅仅这两项的收入就有7820两。此外就是从各种税费中捞取收入,还要从官司中捞钱,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虽然有些夸张,但正说明官吏贪污腐化程度之深。有人嘲笑王惠做官,除了捞钱就是打板子,简直是个酷吏。而王惠却大言不惭,说自己是替朝廷办事,不得不如此。
在小说中,吴敬梓还刻画了不少趋炎附势的土豪劣绅,展现了广阔的社会世态。小说中的乡绅,包括等待参加会试的举人、辞官回乡或退休的官员,乡绅一般财力丰厚,与官员之间常常相互勾结,横行乡里。严贡生就是乡绅的典型,他常对人吹嘘自己为人率真,从不晓得占别人一点便宜,但实际上呢,却常常仗势欺人,敲诈勒索,甚至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弟弟严监生死后,他欺压严监生的小妾和自己的侄儿,侵吞兄弟的家产。举人出身的乡绅张静斋,看好范进中举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便殷勤的前来拜访道贺,和范进攀同学关系,送来房屋三间和50两白银。平日里,张静斋仗着乡绅的势力胡作非为,为了要得到和尚的田地,就与佃户串谋,骗和尚把田地贱卖给自己。
此外还有很多科场失意者,却还是一心想着功名富贵,以致欺世盗名。吴敬梓在小说中就讽刺了这种假名士、伪君子。这些假名士喜欢写诗,参与文学活动,刻意包装自己,出名以后就可以与官府交往,好借此取得更高的社会地位。他们动辄举行集体聚会,吟诗作对,附庸风雅。有一次西湖诗会,由于经费不够,众人只得到和尚家聚会,以致整场诗会弥漫穷酸的气息。有一个所谓诗人牛布衣的诗集,被一个乡间少年牛浦郎偶然得到,他就仗着自己也姓牛,在诗稿印上自己的名字,以牛布衣为号,还因此进入所谓西湖名士群,竟使许多人慕名拜访,连知县都被骗,直到真正的牛布衣的妻子寻夫而来,才揭穿了牛浦郎的假面目。
围绕着功名富贵这根主轴,吴敬梓可以说穷尽儒林世相。那么吴敬梓心目中正面人物形象是什么样的呢?小说中称赞杜少卿品行文章是当今第一人。杜少卿啊,出身是在一门三鼎甲、四代六尚书的官宦家庭,祖父是状元,父亲是进士出身,做过太守,他才识过人,生性却不愿受官场束缚,中了秀才之后,便不再参加科举考试。杜少卿平生古道热肠,乐善好施,不要人称他老爷,看到需要帮助的人,特别是孝顺的人,不论亲疏远近,全部有求必应,常常捐助银两,最终耗尽家产,以致将宅邸变卖而去了南京定居。他虽然不惧权势,不愿攀附官员,但是宅心仁厚,比如王知县传话要见他,他不加理睬,后来王知县下台,树倒猢狲散,杜少卿反而将王知县接到家里居住,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杜少卿这样博学多识、忠诚良善,又不与世俗同流的品行,暗含了吴敬梓的理想,即抛弃功名富贵,乐天知命,既独善其身,又兼济天下,是道德、文章俱佳的完美儒者代表。
小说中还有对市井中侠义之人的描述与赞赏,比如奇女子沈琼枝不贪富贵,不甘心为盐商之妾,逃到南京以卖诗文和绣品度日,自食其力,是书中少有的侠女。此外还有市井四奇人,都是市井常见经营小本生意的人,但是他们一方面精通琴棋书画,才华横溢,言行豪放,另一方面愤世嫉俗,不肯攀附权贵,是大隐隐于市的侠士。还有戏班中的老戏子鲍文卿,忠直义气,他因敬佩知县向鼎的品行,便在向鼎被人参合、乌纱帽不保时,向按察使求情救了她,事后却不肯接受他50两的谢银。一个地位卑贱的戏子,一个高高在上的官员,却成为君子之交。有人想要贿赂鲍文卿,希望他可以在向鼎面前疏通关系,被鲍文卿严词拒绝。向鼎敬佩鲍文卿的为人,不禁感叹道:“这些重进士做翰林的,和他说道传道穷经,他便说愚而无当;和他说到博古通今,他便说杂而不精。不如我这暴朋友,他虽生亦是建业,到颇多君子之行。”向鼎的这番话,可谓是吴敬梓直抒胸臆,鲍文卿这样超越功名富贵的人,正是他理想中的人物,具体的展现是他心中的理想人物。
以上就是对《儒林外史》故事的概述。我们看到小说以功名富贵为主线,其实是以科举作为背景,通过关照古代知识分子的命运,思考何为真正的儒者。吴敬梓给出的答案就是,拥有经世致用的学问,保有羞耻心,怀有道德担当。胡适最早在《吴敬梓传》这本书里就提出,《儒林外史》的主旨是反对科举。小说一开始就借王冕的口气,批评明朝科举的八股取士制度,他说:“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容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清了。”所谓的文行出处,文指礼、乐、文章,行指品行、道德,出指在朝为官,处指退隐相间。这就是说,八股取士,严重损害了读书人的知识和道德品行。
清朝以少数民族入关,特别注意对知识分子的笼络和统治,康雍乾三朝时期的统治者,一方面用文字狱压制汉族知识分子的反清思想,另一方面推崇四书五经和程朱理学,用八股取士的手段麻醉世人。这造成了两个结果,首先是知识分子,特别是下层知识分子,对经典的理解完全局限于八股范文,其思想和出路都越来越窄。其次知识分子只想着中科举、求功名富贵,导致道德沦丧,完全丧失儒者之风。所以吴敬梓就以王冕和杜少卿为例,来说明真正的儒家知识分子是什么样子。
首先是王冕,他在历史上是有真实原型的,原本是元末明初的一位学者,以画画为营生。他不同于只关注四书五经、钻营八股文的庸才,而是把天文、地理、儒家经史上的大学问无一不贯通,是一个掌握各种知识技能的通才。他淡泊名利,不参加科举,也从不与当地的官绅富豪交往,过着田园隐逸生活。小说中的杜少卿更是直接反抗追求功名富贵的现实社会,他放弃科举考试,不独尊程朱理学,推崇古代礼制。王冕和杜少卿的形象,就是反思何为真正的儒者。
章太炎曾经说:“儒者即有道之士,是知天文、识旱涝的知识分子。”儒家说格物致知,就是指专门从事科学专业知识的研究。因此,儒家经典所教授的绝不仅仅是八股这样的作文之法,而是既修养道德,又有益于世的实用之学。明末清初的大学者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总结明朝灭亡教训时就提出经世致用之学,要破除理学,矛头直指宋明理学。之后的颜元、李塨等人更是直接提倡复古,即恢复儒家经典和实用知识的学习,其中李塨是儒家世教,吴敬梓的曾祖父曾任学政,将李塨取为生员第一名,吴敬梓本人也受到颜李学派的影响,说自己年老之后要研究儒家经典,复古,恢复古代的儒家伦理,正是吴敬梓提出的解决知识分子功利心膨胀、道德沦丧的一条道路。
吴敬梓并非反对富贵,正如圣人对富贵的追求也是认同的,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但是孔子不认同的,是“不以其道得之”,就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来获取富贵。儒家提倡耻文化,羞耻的耻。《儒林外史》正是通过杜少卿的行为,复苏了古代礼教中的耻感文化。别人不择手段的买生源,希望这样可以去做知县、推官,穿螺丝结底的靴,坐堂撒签打人,很明显这些人是以当官耍威风、欺压百姓为荣,但在杜少卿听后就深以为耻,大骂道:“下流无耻极矣!”杜少卿能够看透这种不义的功名富贵,并坚决不随波逐流,就是孔子所说的“知耻近乎勇”了。
儒家认为耻感是道德的基础,孟子说:“羞恶之心,义之端也。”也就是知道羞耻才是为人的开始。因此,相对于汤知县等人靠投机钻营、贪污欺诈等不以其道得之的功利富贵,吴敬梓就更推崇王冕的自食其力和隐逸风骨,敬佩市井四奇人甘于淡泊,赞赏杜少卿视富贵如浮云、蔑视权贵的人生态度。
在小说中,吴敬梓尤其推崇吴太伯,他借小说人物之口说道:“我们这南京古今第一个闲人是吴太伯。”这是代表儒家最高理想的人物。泰伯是春秋时期吴国的君主,曾经三让天下,不愿做周王,逃到江南地区的时候,还招纳流民建立国家,成为江南人的祖先,也是吴敬梓的元祖。孔子称赞泰伯:“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因此,小说中以杜少卿、迟衡山为首的几个人,出于对重振礼乐教化的理想抱负,集资修建泰伯祠,并于春秋两季以古礼鼓乐祭祀,借以提振教化,并让大家学习礼乐,希望可以回到古代高尚的社会。吴敬梓借此提出自己的理想,即古代的儒者内在要求学识高超,拥有忠孝节义的道德,以及勇于承担责任的勇气。
《儒林外史》对于八股取士下知识分子穷形尽相的同时,也在小说艺术手法上影响深远。首先是把中国的现实主义小说推到了高峰。同为明清小说,与四大名著相比较,读者对《儒林外史》的熟悉程度要低得多,这是为什么呢?就题材来说,《儒林外史》之前,小说描写的都是绿林故事或是妖魔鬼怪,比如《三国演义》中的人总在打仗,《水浒传》中的人总在杀人越货,《西游记》总在消灭妖怪,而吴敬梓的小说聚焦的是非常现实的文人生活。在《儒林外史》之后的中国文学中,文人开始作为真正的叙事人出现,用文人的语言来描写文人的题材。吴敬梓笔下的文人生活,几乎是当时社会的立此存照,极大的突破了传统小说的题材。
比如唐代以来常见的进士与妓女的故事,到了明清时期演化成才子佳人小说,最惯常的套路就是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红楼梦》里,贾母就痛斥过这种俗套。吴敬梓对这种文人凭空想象深恶痛绝,她在小说中展现的是真实的世态。比如他笔下的鲁小姐貌美如花,瞿公孙才子风流,两人门第相配,天造地设,但是吴敬梓却在两人成婚之后,让瞿公孙拉着鲁小姐读诗,而鲁小姐却偏偏要出一道“身修家齐平天下”的考题,让这对才子佳人闹翻。此时瞿公孙开始对婢女双红大献殷勤,本来贴心婢女可以满足名士的浪漫情怀,但是吴敬梓偏偏让双红与小厮私奔,结果瞿公孙不仅算盘落空,还险些遭人恶意勒索,几乎身败名裂。
此外,《儒林外史》之前,人们喜闻乐见的是豪侠传,与《儒林外史》同时代的侠义小说《三侠五义》,中南侠展昭、锦毛鼠白玉堂,都是仗义疏财、性格豪爽的侠士,但是吴敬梓笔下的所谓豪侠,做的却都是诈骗欺压之事。比如小说51回,凤四老爹偏好打抱不平,有着豪侠之名,但是他帮人了断的都是一些打不得官司、告不得状的龌龊事。吴敬梓关注的重点是明清知识分子所面临切实的生存困境,他笔下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比如同样写沉迷于八股的腐朽书生,愚痴却各有不同,马二先生虽然是八股文名家,游西湖的时候却是满眼美景道不得,一首诗也做不出,而老秀才王玉辉自己的女儿哭着要为病死的丈夫殉节,连公婆都连声反对,王玉辉却说:“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儿。”然而迂腐之人也不是全然没了人情味儿,女儿绝食死后,王玉辉常常暗自落泪。
吴敬梓描写人物更擅长使用讽刺手法,实际上,《儒林外史》是当之无愧的讽刺主义文学杰作。讽刺文学作品在中国的历史悠久,比如《史记·儒林列传》,写了公孙弘从一介平民到官居丞相,以此讽刺朝廷对儒者的利诱和儒者对富贵的追求。吴敬梓借鉴司马迁对比白描等写法,来传达讽刺效果。比如小说写马二先生游西湖,吴敬梓写他死守礼教纲常,怕看女人,但实际上呢,她看那一船一船的乡下妇女,就连她们的发型、衣着,甚至脸上的疤痕都没有放过。
《儒林外史》中的讽刺之所以传神,源于其真实性。吴敬梓以现实人物身边的朋友作为原型,用谐音、邪生隐喻他们的性命,比如马二先生原名马纯上,其原型是作者的好友冯粹中,马二对冯,纯上对粹中,冯粹中和马二先生一样,一生痴迷科举,至死方休。直到去世之前,吴敬梓仍不时地根据生活经验来更新小说,写出了科场命运和官场生涯的起落无常。对当世人物的讽刺,也让《儒林外史》不得不推迟出版。鲁迅说《官场现形记》不如《儒林外史》,就是因为很多情节不如《儒林外史》真实。比如小说写范进母亲病逝,汤知县宴请范进,酒杯是银制的,筷子也是镶银的,但是礼法规定,守孝期间只能用木筷子和粗瓷碗,最后汤知县换了一双竹筷子给范进,这才开心。汤知县见范进这么遵守礼法,还担心自己没有准备素菜,结果后来看到范进偷偷捡了一个大虾圆子送进嘴里,这一个偷吃的动作,让范进之前的装模作样情伪毕露,可见十足的伪君子相。
范进中举之后啊,势利眼的岳父胡屠夫跟着范进后,帮他扯了十几回揉皱的衣服,更可谓前倨后恭。含蓄内敛,是吴敬梓讽刺的另一个特点。鲁迅先生称赞《儒林外史》“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也就是看透而不说透。严监生是有名的守财奴,家里有十多万两银子,却和妻子王氏平日里连猪肉都舍不得买一斤。严监生身体不好,生性懦弱,一方面要辛苦操劳算账管理田产,又因为万贯家财受到哥哥的觊觎,心里压力很大,得了重病,临死的时候伸着两个指头,就是不肯断气,众人不解,直到小妾赵氏分开众人,说:“老爷是担心两根灯草费油。”于是上前挑掉一根,严监生这才咽气。严监生这个人物与巴尔扎克的葛朗台、果戈里《死魂灵》中的泼留希金等一起,成为世界文学中吝啬鬼的经典形象。
《儒林外史》的现实主义和讽刺艺术对后世影响深远。晚清时期的社会巨变,具有改良思想的仁人志士纷纷通过小说抨击时弊,提出挽救国家的主张,而《儒林外史》的写法,被视为批评社会的一种绝好工具,很多人模仿吴敬梓,将小说题材扩大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如官场、商界、战争等各方面,其中以写官场最为普遍,形成了晚清著名的谴责小说流派。但是与《儒林外史》不同的是,谴责小说的作者往往站在道德制高点,采用上帝视角,将讽刺变为攻击谩骂,而缺乏思想和艺术深度,这就导致很多水平不高的作品,只能成为黑幕小说。
真正将《儒林外史》讽刺艺术发扬光大的是鲁迅,他不仅在理论上总结了《儒林外史》的艺术价值,确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同时在自己的小说创作中,继承了吴敬梓的讽刺艺术。鲁迅说:“像范进那样的伪君子及其丑行,和这相似的情形是现在还可以预见的。”鲁迅的《孔乙己》显然是受到了《儒林外史》影响,孔乙己就是受到八股文腐蚀的典型人物,而这部小说也堪称讽刺主义杰作。鲁迅小说中,无论是对阿Q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还是对各式伪君子的剖析,都有《儒林外史》无一贬词,而情伪毕露的白描手法痕迹。
其实啊,从《儒林外史》到《孔乙己》,都是知识分子命运的书写,这个主题正是吴敬梓的毕生关注所在,也跟吴敬梓个人经历密不可分。《儒林外史》中的人物杜少卿,是吴敬梓本人的真实写照。吴敬梓出身诗书望族,家境富裕,祖上出了很多的举人进士,是安徽全椒县有名的科举世家。但是吴敬梓的生父一生只是秀才,至死也没有在乡试中第,饱受族人和乡邻的冷眼。吴氏长房吴霖起没有生育,就收养了吴敬梓作为四子,并督导他自小学习四书五经与八股文。养父去世后,吴敬梓继承了大笔家产,但是他生性洒脱,行侠仗义,到处施舍,加上身边很多人连哄带骗,以致钱财全部被骗光。吴敬梓写过一篇《移家赋》,说很多人把他财产骗光之后就不理他了,所以他就伤心的搬到了南京。从故乡全椒迁居南京,是吴敬梓生命中最大的转折。定居南京之后,吴敬梓从大富大贵调到了赤贫阶级,功名之心也越来越淡薄。之前屡试不第之际,吴敬梓还在诗文中流露郁郁不得志的情绪,说自己“朱守残编,落魄诸生十二年”,12年未能中举,看尽别人的冷眼。而后来安徽巡抚赵国麟举荐他入京应试,吴敬梓断然拒绝了,从此,绝迹科场,正式与功名社会决裂。
南京是当时的人文荟萃之地,吴敬梓结识了很多朋友,也见识了更多读书人竞逐功名的挣扎,以及世风人情的浇薄,这一切都让吴敬梓对科举以及读书人的趋之若鹜产生质疑。在当时的社会,参加科举是读书人的重要出路,如何能中举呢?书中说啊,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首先需要会揣摩,比如小说第49回,高翰林就说:“揣摩二字,就是这举业的金针了。小弟乡试那三篇著作,没有一句话是杜撰,字字都是有来历的,所以才得侥幸。若是不知道揣摩,就是圣人也是不中的。”想要通过科举考试,就要像高翰林这样揣摩文风,投考官所好,范进之所以能中举,也正是文章对了考官周进的口味。其次还要学会攀附宗师找关系,读书人嘛,有业师,就是传授知识的老师,有宗师,就是主持科举考试的考官。清代的业师沦为教书匠,毫无师道尊严,宗师却成为读书人仕途中强有力的靠山,是争相攀附的对象。荀玫参加科考时,周进是自己的宗师,范进一听是自己宗师的学生,当下就取中了荀玫。知识分子对待宗师犹如再生父母,正是因为有了特权和利益的关系。
那么除了参加科举,下层知识分子还有其他出路吗?清代的生员数量特别庞大,顾炎武统计过,清初生员的数量大约有50万人,但是乡试的中举率只有2%,这就导致社会上长期存在一群代考、社会地位低下、生活困窘的生员,特别是在《儒林外史》故事的发生地江淮一带,经济发达,人口众多,而重举名额有限,生员出路问题尤其严重。吴敬梓本人也是未中举的生员,这些生员如何讨生活呢?小说中给出了三种出路,一是编选八股文教材,马二先生困于科场,只能依靠帮助出版商编选八股范文谋生,为学子参加科举考试提供阅读参考,这就是所谓的“制艺”,是明清时期南京、杭州最热门的出版物之一。由于科举考试的指挥棒,制艺销路很好,许多科场失意文人为书上撰写评点或教刊八股范文,借以谋生。二是坐馆从事教书工作,如果家里既无田产,也没有资产经商,只能到私塾授课谋生,清代的私塾老师地位极低,薪酬也相对低得多,比如余大先生坐馆,一年32两银子,只够每天吃三顿白粥,病了也无钱买药。三是成为富商的清客帮闲,吴敬梓所生活的康乾时期,商人的社会地位逐渐上升,比如小说第23回,扬州盐商万雪斋就娶翰林的女儿为妻,江南商人势力渐渐壮大,科举失意的一些下层知识分子,通常给自己打造一个名士的人设,然后投入富商门下谋生,比如牛玉圃是商人万雪斋家的清客,但是他狂妄浮夸,触犯了主人万雪斋的忌讳,最终砸了自家饭碗。
对于生员生活困窘的问题,吴敬梓强调谋生能力的重要性,而这正与儒者应该具备真才实学、道德精神是相通的。明清时期,土地兼并的情形非常严重,尤其在地少人稠的江南地区,绝大多数读书人无田可耕,也没有资产可以经商,而坐馆教书收入低下还要受尽屈辱,因此,意志不坚定的读书人很容易在贫困的环境中丧失良善本心。考了30多年都没有考中秀才的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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