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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店街》:二战法国沦陷,寻常百姓的生存纪实
铛铛铃2025-09-23【文学】1007人已围观
简介
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
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代表作——《暗店街》。
莫迪亚诺何许人也?莫迪亚诺是一个法国人,这听上去像是一句废话,一个法国作家不是法国人,还能是什么人?话是这么说,可莫迪亚诺这个法国人可真不怎么“地道”。他父亲是个犹太人,母亲是比利时人,他也只是出生在法国而已。所以呢,模糊的身份认同伴随着莫迪亚诺的一生,而寻根的主题,总是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的小说里。
除了寻根,莫迪亚诺还书写记忆,堪称记忆写作大师。说起来也很不可思议,莫迪亚诺出生在1945年的7月,刚好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没多久。可以说莫迪亚诺完全没有经历过战争的阴影,可是呢,对于战争年代的回忆,却一次又一次成为莫迪亚诺小说里的主题。
不过,莫迪亚诺的小说,当然不是写实主义的战争回忆录,而是充满迷幻色彩的追忆录,充满想象色彩,如同意识流一样的记忆,充斥在莫迪亚诺小说的字里行间,就像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一样。还真有人把莫迪亚诺和普鲁斯特相提并论,说莫迪亚诺就是当代的普鲁斯特。莫迪亚诺,真的只是普鲁斯特的追随者和模仿者吗?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如果真是这样,莫迪亚诺大概也拿不到诺奖。
莫迪亚诺自己在诺奖颁奖典礼上说了:“确实,追溯过去的记忆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没有普鲁斯特这样的才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但是呢,普鲁斯特的记忆面向的是稳定的19世纪,所以在普鲁斯特的小说里,记忆往往是在最细枝末节的细节上重现,就像是一幅活生生的、描写19世纪风貌的油画。而莫迪亚诺呢,他生于1945年,城市被毁灭,人们四处离散,记忆和遗忘成了他们这一代人的主题。跟稳定的19世纪不一样,他们这一代的记忆是分崩离析的,需要不断地和遗忘作斗争。通过回忆,我们最终也只能捕捉到一些过去的碎片,它是不连贯的,也是稍纵即逝的,它象征着人类无法被理解的命运。这种悲哀的命运,也体现在我们今天将要分享的这本《暗店街》的主题上。
《暗店街》创作于1978年,斩获了当年的龚古尔文学奖,这是法国最负盛名的文学奖之一。整部小说看起来好像就是失去记忆的私家侦探居伊·罗朗,为了寻找自己失去的记忆,对不同身份的人物进行调查。但正是这些调查,打捞出一片片破碎的记忆,这些错综复杂的记忆,将人们的记忆拉回历史的黑洞,直至人性的幽暗与光明。
那么接下来就请大家跟随我的声音,走进《暗店街》的世界。这是一部非典型侦探小说,谜底是记忆。我们的主人公居伊·罗朗是一个私家侦探,居伊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他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居伊的记忆开始于10年前的某一天,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过去是一片空白。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是哪国人?他有什么亲人和朋友?他曾经做过什么工作?所有的一切,居伊全都不知道。这时于特出现了,于特开着一家侦探事务所,于特同情居伊的遭遇,收留了居伊,想方设法给居伊弄来了法国人的身份证明,还给居伊提供了侦探的工作。就这样,失去了记忆的居伊,做了差不多10年私家侦探。
在这10年里,除了接受委托做一些侦探工作,居伊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的过去。《暗店街》讲的就是居伊寻找过去的故事。其实这本书也很像是侦探小说,不过呢,这是一部非典型的侦探小说,犯人就是记忆。居伊为了寻找自己的记忆,不断地寻访可能认识自己的人。当然,那些作为线索的,可能是居伊的朋友,也有可能就是居伊自己本人。所有的线索都是碎片化的,但是居伊却孜孜不倦地求证那些人的出生地、生活过的地方、最后消失的地方。他甚至打算远渡重洋,去寻找一个可能是自己青年时代的朋友。而那些调查对象的身份也是非常碎片化的,有来自俄国的流亡者、没有国籍的难民、酒吧的老板、夜总会的钢琴演奏者、美食专栏作家、古城堡的园丁、摄影师、马术师等等。
可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如何能从别人的记忆里,拼凑出自己的人生呢?这就是《暗店街》作为一部非典型侦探小说的高明之处了。举个例子,如果让一个正常人介绍一下自己的妻子,这个人肯定立刻就会不假思索地告诉我们:“哎,我的妻子是谁谁谁,她的职业是什么,她的长相和性格是这样那样的,我们是如何如何认识的,我们之间最美好的回忆是哪些哪些。”可是居伊呢,他只能依靠冷冰冰的档案和别人不怎么靠谱的回忆,来拼凑出自己的妻子德尼斯的生活轨迹。
比如他找到的一份塞纳省警察局巴黎第13区出生证原件,证明书是这样写的:“德尼斯·伊维特·库德勒斯,女,1917年12月21日15时,出生于奥斯特利茨滨河路9号乙,父亲保尔·库德勒斯,母亲昂利耶特·鲍加埃尔。”
又比如,私家侦探提供的资料是这样写的:“调查对象,德尼斯·伊维特·库德勒斯,女,出生地点与日期,巴黎,1917年12月21日。库德勒斯小姐于1939年4月3日,在巴黎第13区区政府,与1912年9月30日出生的希腊吉米·佩德罗斯特恩结婚。库德勒斯小姐于1943年2月,企图偷渡法国和瑞士边境时失踪。”
又比如他曾经的房东海伦是这么告诉居伊的:“呃,我记得你以前总是抽英国香烟,每次我和你还有德尼斯在这里见面的时候,你总是给我带来满满一包英国香烟。嗯,你和德尼斯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直到你们去了莫若福,呃,那是一个位于法国和瑞士边境的地方。德尼斯说,到了那里,你们总是可以越过边境的。唉,那真是一个奇怪又悲哀的年代。”
问题是,尽管有来自官方和私人提供的线索,这些线索依然没能让居伊的记忆恢复。这就意味着,档案也好,别人的记忆也好,我们都不可能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也就是说,对于正常人来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过去,对于居伊来说却是完全陌生的东西。在小说中,记忆不再是触手可及、信手拈来的东西,而是需要被考证的文物。可是,即使官方的档案和当事人的记忆是吻合的,我们依然不会知道,这些证据所描述的这个人到底是居伊曾经的妻子德尼斯,还是另一个和居伊完全没有关系的女人。而居伊到底是不是那个档案里的吉米·佩德罗斯特恩呢?答案依然是不确定的。真相确实只有一个,但是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真相到底是谁的真相。
用记忆的艺术书写黑暗的历史时代,居伊孜孜不倦地寻访着那些记忆的证人,不约而同的,每个人都会把记忆引向那个遥远而黑暗的历史时代。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去回想那个时代了,那或许是法国人记忆里最不堪回首的历史之一。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上,1940年5月的敦刻尔克大撤退和1944年6月的诺曼底登陆,是非常具有标志性的事件。敦刻尔克大撤退可以说是英国和法国历史上的一次奇耻大辱,英军和法军在德军的进攻下毫无还手之力,被逼无奈只能从英吉利海峡撤退到英国。诺曼底登陆则是盟军对德军反攻的开始,可以说诺曼底登陆的成功扭转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局势。但是在这两次军事行动之间的4年,法国沦陷,被德国纳粹占领,这4年对于生活在法国的人来说,是极其黑暗的日子。这也正是莫迪亚诺在《暗店街》里频频提及的占领时期,这个时期被莫迪亚诺反反复复地书写着,不仅仅是《暗店街》,还有莫迪亚诺的其他作品。
占领时期的记忆,就像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就像是美国的文学批评家希利斯·米勒说的那样:“纳粹大屠杀、第二次世界大战,是西方文化乃至世界历史中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从此以后,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所做的事、我们所说的话、我们所写的东西,都只能用这些事件作为背景。”所有人都在避免回想起那个年代,他们想要把这段黑暗的记忆从脑海里彻底抹除掉。但是居伊的寻访,让他们不得不想起那个黑暗的年代,所有人悲剧命运的源头,竟然都在那个被遗忘的占领时期。
有一个曾经为德尼斯拍照的摄影师叫米歇尔,当这个老人回想起占领时期,就陷入了各种恐惧。他进门的时候必须上三道锁,还要时不时查看窗帘后面的情况,因为他老觉得那里藏着人。他甚至必须要喝酒壮胆,才能跟居伊好好说话。在占领时期,他的朋友一个又一个的被暗杀了,那时候正义不会到来,到处都是恐怖。哪怕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20几年,这个老人却一直生活在恐惧的深渊里,孤独地活着,一遍又一遍地给死去的朋友打电话,给痛苦的心灵找一点虚幻的慰藉。
居伊找到的人,无论他们如今是怎样的生活状态,占领时期的经历都好像是他们内心的毒瘤,所有的人都必须战战兢兢地活着,恐怖无处不在,死亡随时会降临。如果不想在余生里都伴随着占领时期的噩梦,那么大家就必须遗忘,遗忘就是舍弃记忆,舍弃记忆就是舍弃自己的身份。于是在居伊寻找记忆证人的过程中,他渐渐发现,原来大家都是缺失了一部分记忆的人,大家对于自己的身份总有不确信的地方,就连帮助居伊寻找证据的侦探朋友于特,也是这样。原来于特本人竟然也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他的过去也是不连贯的。不过很显然,于特并不像居伊那样,对失去的记忆耿耿于怀。结束了侦探工作以后,于特回到老家尼斯养老,他还找了份图书馆管理员的闲差,过着悠闲的老年生活。这或许就是绝大多数人的生存状态,经历过那个黑暗的年代后,大家总会选择性地遗忘那些创伤的记忆,因为他们相信未来比过去要重要,如果回避过去能够更好地生活,那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居伊不一样,居伊相信过去比未来更重要,过去的记忆决定了一个人的身份,只有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才能够真正的面向未来。
“我们都是海滩人”,在《暗店街》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那就是海滩人。这是于特讲给居伊听的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人,他在40年时间里,都在海边或者游泳池游荡,他总是嘻嘻哈哈的和别人交谈,混迹在快活的人群中。他曾经在无数游客的相片里,留下自己穿着游泳衣的身影,但就算是这样,依然没人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当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突然哪一天他就消失了。这个故事的结论是,其实我们都是这个海滩人,我们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只有沙滩上的脚印,可是即便是脚印,也只能留下短短的几秒钟。那么我们的身份呢?如果我们能找到自己确定的身份,是否我们的命运依然会如同海滩上的脚印,只能在这个世界留下短短几秒钟的痕迹,就像是居伊对自己的命运的追溯一样。
一开始他是法国人,居伊·罗朗,他用这个身份当了8年的私家侦探,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是假的,这是于特给他制造的身份。追寻着线索,居伊找到了自己曾经的名字——弗雷迪·霍华德·德吕兹,这位弗雷迪出身贵族家庭,曾经去过美国,在好莱坞混了一段时间,后来当了演员约翰·吉尔伯特的跟班。但是当居伊继续刨根究底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弗雷迪,他不是贵族,甚至不是法国人,而是一个叫佩德罗·麦克埃沃伊的南美洲人。然而,佩德罗·麦克埃沃伊的身份似乎也是假的,他的真实身份也可能是一个叫吉米·佩德罗斯特恩的希腊人。
法国的大哲学家萨特有一句名言:“他人即地狱。”为什么他人会成为自己的地狱?因为人不是孤立的存在,人总是生活在人群之中。人为什么会成为自己,是因为人生活在他人的围困之中,人是被他人的意见所影响的,最极端的情况是,他人的目光塑造着自我,他人塑造着我的自由意志和价值判断。这也正是居伊寻找自己身份的写照。在居伊寻找“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他永远不可能靠自己个人的意志找到这个答案,因为他的过去和记忆是空的,完全不能提供参照系的作用,他只能依靠别人的证词来验证自己的过去。因此,与其说居伊是在追寻自我的身份,倒不如说他是在追寻自己过去的社会关系网。过去并不是一个封闭的自我世界,而是一个开放的人际网络,只有在和他人的互动中,我们的存在才能留下痕迹。
所以我们会发现,通过一条又一条的线索,居伊想要寻找的,并不是居伊本人的身份是不是真实的,而是居伊周围的社会关系是不是真实的。结果却是失去了记忆、失去了自我参照系的居伊,在他人记忆交织而成的记忆网络里,不断地迷失,最后成了彻彻底底的海滩人。过去的居伊,曾经在很多人的记忆里留下痕迹,在酒吧钢琴师那里,他曾经点过歌;在俄国没落贵族那里,他曾经做过客;在房东太太那里,她曾经是赞助过几个月的房客,但是他们都无法证明他是谁。居伊在世界上留下来的痕迹,就像是沙滩上的脚印,保留不了几秒钟,他想要寻找的过去,就是那些已经消失了的脚印。
书写记忆是为了抵抗遗忘。在居伊找到的最后线索里,他可能是吉米·佩德罗斯特恩,德尼斯是他的妻子,弗雷迪是他的朋友,还有弗雷迪的妻子盖·阿尔洛夫,他们一行四人在法国的占领时期,为了躲避德国纳粹的迫害,不得不想方设法穿过法国和瑞士边境的雪山,偷渡到瑞士寻求庇护。居伊和妻子朋友们走散,昏死在雪山里,因此丢失了记忆。但这并不是故事确定的真相,因为没有人能真的证明居伊就是那个跟德尼斯一起失踪在1940年的佩德罗。
这时,摆在居伊面前的还有最后一条线索——罗马的暗店街2号,这是吉米·佩德罗斯特恩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暗店街》的整个故事,都笼罩在一种非常幽暗的氛围里,暗店街这个地名,就像是一个来自幽暗世界的地点,它象征着一个充满未知、不会显现真相的存在,它暗示着居伊漫长的追寻经历的徒劳。就像佩德罗记忆里的那个瑞士山地里的小木屋一样,那个木屋有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叫做南方的十字架,那是救赎的希望。正是在那个小木屋里,佩德罗一行人度过了最后的快乐时光,天气晴朗,夜晚星光璀璨,一切都单纯而安心。在逃往瑞士的前夕,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幻想,每个人都憧憬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然而,这单纯而美好的时刻,淹没在佩德罗的记忆里,很快,佩德罗和德尼斯都消失在茫茫雪山里。更悲哀的是,这样珍贵的片刻回忆,居伊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就像是居伊给于特的信里写的那样:“这确实就是我自己的生活呢,还是我潜入了另一个人的生活?”这个问题到了故事的结尾,依然没有定论。
但《暗店街》幽暗的世界里,依然有一丝丝的光亮,因为不管居伊是不是佩德罗,佩德罗和德尼斯的故事都是真实的,佩德罗和德尼斯确确实实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在《暗店街》的结尾部分,街头有一群孩子在踢球,孩子们不停的叫着佩德罗的名字,大概只是其中一个孩子的名字。附近一个女人听到了这个名字,回想起了遥远的旧日时光,她曾经有过一个叫德尼斯的朋友,而她的丈夫正是叫做佩德罗。至今这个女人还记得,德尼斯和佩德罗是非常般配的一对夫妻。居伊的故事,就这样暂时止步在暗店街的线索这儿了。
好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了,《暗店街》的故事到此也结束了。为什么莫迪亚诺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去书写记忆呢?在《暗店街》的世界里,寻找记忆是徒劳,而遗忘却是常态。既然这样,那么记忆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呢?莫迪亚诺在诺奖颁奖典礼的演讲已经给出了答案,记忆的书写是为了抵抗遗忘。就像是我们的主人公居伊一样,寻找记忆的努力或许注定是一次又一次的徒劳,对支离破碎的过去寻根究底,或许只会让自己在现实和虚幻的世界里迷失。即便只剩下最后暗店街的线索,居伊依然要去验证这个或许永远无法验证的地点。
其实在莫迪亚诺的笔下,不管是像居伊这样孜孜不倦寻找过去的人,还是像于特那样可以回避过去的人,大家对于自己是谁都是不确定的。哪怕居伊最后确定了自己就是那个佩德罗·居伊,恐怕也无法获得自我身份的认同,因为大家都是海滩人,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不过是沙滩上的脚印。那么记忆的书写为什么还能抵抗遗忘?能够抵抗遗忘的,并不是我们最终找到了一个确定的答案,而是我们像居伊一样始终在行动着。不管过去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也不管记忆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我们始终不回避自己的历史和过去,哪怕我们的抵抗是一次又一次的徒劳,但是珍贵的记忆依然会像街头那个女人的回忆一样,在某一个时刻奔涌而来,在短暂的瞬间照亮平庸而琐碎的日常时光,也照亮人的心灵和命运。
关于《暗店街》,关于莫迪亚诺,我们就介绍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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