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史》：翼骑兵黄昏与复国黎明，夹缝中千年民族韧性的历史图谱

今天为您解读的这本书叫《波兰史》，作者是英国波兰裔历史学家亚当·扎莫伊斯基。

公元1898年8月，康有为向光绪皇帝进献了一本新书《波兰分灭记》。书中，康有为介绍了波兰因国力衰弱，又不思改革，而惨遭列强瓜分的故事。当时正值戊戌变法高潮，维新派与保守派之间的斗争异常激烈。康有为刻意选择这个时间点，用波兰的历史教训提醒光绪：如果向保守派妥协，停止改革，中国将重蹈波兰覆辙，坠入亡国灭种的深渊。

戊戌变法最终夭折，不过，康有为的《波兰分灭记》已广为传播，拒绝改革、惨遭瓜分，成为中国人对波兰的最初印象。40余年后，二战爆发，波兰又沦为第一个被纳粹攻灭的国家，这使波兰在中国人眼里的悲情色彩越来越浓。

当然，真实的历史要复杂得多，也丰富得多。今天的波兰共和国，面积31万余平方公里，人口3840万，在欧洲只是个中等国家。可在17世纪，波兰是名副其实的大国。它的疆域除波兰本土，还囊括了今立陶宛、乌克兰、白俄罗斯及俄罗斯部分地区。鼎盛时，波兰总面积达99万平方公里，是当时欧洲最大的国家。可就是这么一个大国，到18世纪末期，竟然被硬生生地从地图上抹去，俄罗斯、普鲁士和奥地利三次瓜分波兰，致使其亡国。此后波兰人奋斗了差不多200年，才实现完整意义上的国家独立。

究竟是什么让波兰的历史如此曲折起伏？下面要讲的这本《波兰史》，就将揭示千年以来波兰建国、亡国又最终复国的秘密。我的讲述将分为六个部分：

第一部分，走出隔绝：波兰王国的诞生；

第二部分，快速扩张：波兰成为东欧大国；

第三部分，达到鼎盛：称霸东欧，拯救基督教；

第四部分，亡国之祸：形势巨变，被三次瓜分；

第五部分，艰难复国：百折不挠的波兰人；

第六部分，尘埃落定：从再度灭国到完全独立。

好，现在讲第一部分，走出隔绝：波兰王国的诞生。

今天的波兰位于欧洲中东部，西边紧邻德国，南边是捷克和斯洛伐克，东边则与三个国家接壤，从南向北依次为乌克兰、白俄罗斯和立陶宛。从民族分布的角度说，这非常有意思，因为除了德国主要是德意志人，另外几个国家的主体民族都属于斯拉夫人，连波兰人自己也是斯拉夫人的一支。

更有意思的是，2000多年前的情形与现在颇为相似。当时波兰人西边是德意志人的前身日耳曼部落，其他方向则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斯拉夫部落，波兰人被围在中间，与世隔绝。这有利有弊，古老的两河流域文明、辉煌的古希腊、罗马文明，都没有对波兰人产生影响，以至于波兰人迟迟没有发明文字，也没有像样的行政机构，这是弊端。可事情还有另一面，遍布四周的其他部落充当了屏障，使波兰人免于外部冲击。亚历山大远征、古罗马扩张以及蛮族入侵，这些改变欧洲历史的大事件，也基本没有波及到波兰人。

那波兰人都在干什么呢？答案是种地。从今德国西部到波兰东部是一片平原，波兰人很早就在这儿从事农业生产。实际上，“波兰人”就是田野居民的意思。时至今日，波兰仍然是农业大国，农民占全国人口40%。

九世纪前后，以波兰西部的格涅兹诺为核心，逐渐形成了一个早期国家，即皮亚斯特王朝。到梅什科一世大公在位时，统一了今波兰中西部地区，行政机构和税收体系也快速发展，这让梅什科一世组建起一支3000人的骑兵部队。

与此同时，波兰的外部环境出现了重大变化。公元936年，奥托一世当上了德意志国王，962年，他又被罗马教皇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自此，奥托一世以传播福音的名义不断向东拓展，这对波兰的威胁越来越大。怎么办？梅什科一世做了一个重大决定，皮亚斯特王朝的统治阶层全体皈依基督教，同时声称将国家献给教会。这样一来，波兰被置于罗马教皇的保护之下，奥托一世失去了吞并他的借口。这件事发生在966年，从此波兰成为基督教国家。

梅什科一世此举完全是从现实出发的，不过，基督教的传播在客观上推动了波兰的发展。比如来自罗马教廷的传教，带来了文字、书籍和学校教育，最早的波兰编年史，就是传教士用拉丁文写成的。教堂和修道院建到哪里，哪里就会形成城镇，地方、教会之间的交流加强了波兰各地区的联系，这又促进了贸易往来和人员流动。更重要的是，凭借对教会的巨大贡献，公元1025年，教皇派遣使者将波兰大公加冕为波兰国王，波兰公国也由此升格为王国，同德意志、法兰西、英格兰等王国平起平坐。

不过，从12世纪20年代起，波兰王国出现了瓦解趋势。这是因为当时的波兰国王博莱斯瓦夫三世临终前将五个儿子都封为公爵，并把国土分给他们，由此形成了五大公国。恶果很快显现出来，五大公国之一的马佐夫舍公爵以传播基督教为名，试图征服波兰东北方的普鲁士地区，结果屡战屡败。他灵机一动，邀请由德意志贵族组成的条顿骑士团助阵。骑士们果然能征善战，占领了普鲁士大部分土地，并在这里建立了一个骑士国家，这反过来对波兰构成了威胁。这时候，马佐夫舍公爵才回过味来，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其他公爵也明白，各自为战的话，谁也扛不住条顿骑士团，于是五位公爵决定从他们之中推举一位国王，授予其比较大的权力，对抗条顿骑士团。此举收到了不错的效果，1296年，当选国王的瓦迪斯瓦夫一世不仅在战场上击败了条顿骑士团，还亲自前往罗马向教皇控诉说，骑士团攻击波兰这样一个基督教国家，是对教义的公然践踏，教会谴责了骑士团，使其在道义上处于不利地位。

不过，单靠波兰的力量还不足以制服条顿骑士团，双方你来我往，拉锯了90多年，谁也灭不了谁，波兰开始寻找盟友。谁呢？这就是第二部分，快速扩张：波兰成为东欧大国要讲的内容。

波兰人把目光投向了东边的邻居立陶宛大公国。立陶宛与波兰和普鲁士都接壤，社会发展程度不高，但人民战斗力很强。在普鲁士被条顿骑士团征服后，立陶宛依然能顽强抵抗，保持独立。他们还对外扩张，占据了今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大片土地。问题也由此产生，立陶宛人属于波罗的海民族，信奉原始宗教，而在新获得的土地上，主要生活着信仰基督教的斯拉夫民族，民族不同，信仰迥异，使立陶宛人很难实施有效统治。再加上条顿骑士团野心不死，随时准备进攻，所以内忧外患的立陶宛也急需盟友，而环顾四周，波兰是最合适的。这样双方都有了合作意向。

在中世纪，欧洲两个国家要联盟，最常见的手段是王室联姻。1382年，波兰国王路易病逝，波兰贵族推选国王，十岁的小女儿雅德维嘉继位。4年后，波兰与立陶宛签订盟约，立陶宛大公雅盖洛皈依基督教，并改名为瓦迪斯瓦夫，随即瓦迪斯瓦夫迎娶雅德维加，并正式加冕为波兰国王。至此，皮亚斯特王朝终结，雅盖隆王朝取而代之。

这对条顿骑士团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波兰与立陶宛结盟后，实力成倍增加，更难对付。而且立陶宛也成了基督教国家，这相当于釜底抽薪，因为骑士团的原则是只能打击异教徒。反过来，雅盖隆倒是可以以骑士团违背基督教义为由，予以惩罚。1410年，瓦迪斯瓦夫率领波立联军与条顿骑士团血战坦能堡，结果骑士团几乎团灭。令人意外的是，瓦迪斯瓦夫并没有赶尽杀绝，在索取了一小片土地和一大笔赔偿金后，联军退兵。怎么回事呢？关键在于罗马教会的态度，15世纪初，宗教改革的思潮逐渐兴起，对罗马教会的批评声愈演愈烈，而条顿骑士团一贯对教会忠心耿耿，所以教皇希望保留这支力量。同样以教会捍卫者自命的波兰，自然要考虑教皇的感受，于是条顿骑士团逃过一劫。当然，遭受如此重创后，骑士们也掀不起风浪了。

波兰随即将目光转向西边，1437年，统治匈牙利的卢森堡家族绝嗣，奥地利蠢蠢欲动，试图攫取匈牙利王位，匈牙利人不愿意，遂向波兰求助。1440年，匈牙利贵族推举波兰国王瓦迪斯瓦夫的长子为国王。30年后，波兰王室的另一位成员被选为波西米亚国王。也就是说，到15世纪中期，雅盖隆王朝的统治区囊括了今波兰、立陶宛、匈牙利、捷克、白俄罗斯、乌克兰以及俄罗斯部分地区，总面积占欧洲大陆的1/3，堪称欧洲第一大国。

不过波兰是大而不强，这同它特殊的政治结构有关。中世纪欧洲实行封建制，国王将土地分封给贵族，贵族向国王承担如纳贡、服军役等义务，国王不能随意干涉贵族的领地。所以封建制度下很难出现专制君主。不过国王的权力再受限制，王位总是世袭的，你像英格兰王位、法兰西王位，基本是代代相传，贵族管不着。偏偏波兰的贵族连这都能管，前面讲过，波兰国王路易死后，十岁的雅德维嘉被扶上王位，并且嫁给了立陶宛大公，此举传递出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在波兰谁能当国王，国王能干什么，都是贵族说了算。所以从雅盖隆王朝诞生那一刻起，实权就掌握在贵族手里。理论上，波兰国王兼立陶宛大公的位子由雅盖隆家族世袭，但是每一任国王登基前，必须由贵族们投票通过才具备合法性。贵族还从制度上制约国王，当时波兰分为18个省，该法案规定，国王要召集军队、增加税赋，必须要经过各省议会的一致通过。1468年，各省议会代表又组成了全国议会，全国议会分为拉达和色姆。拉达的成员包括主教、总督、领主等大贵族，相当于参议院；色姆的成员包括中小贵族和几个大城市的代表，相当于众议院。参众两院将行政权、立法权、司法权统统握在手里，连国王都要由两院选出来。

总之，波兰参众两院比两个世纪以后出现的英国上下院权力还要大，所以本书作者认为，波兰才是第一个实行君主立宪的国家。议会的强势捆住了国王的手脚，大小贵族间的争斗则使任何势力都不能独大。可也因此，波兰制定不出全国性法律，无法建立全国性机关，连常备军都组建不起来，因为贵族们担心如果国王控制常备军，就能实现独裁。由于缺乏必要的军事支持，波兰国王很难对新获得的地区实施有效统治。最终，雅盖隆王朝相继失去了匈牙利王位和波西米亚王位。1548年，齐格蒙特二世登基，他在位20多年，没有子女，雅盖隆家族面临绝嗣。这产生了一个问题，波兰和立陶宛的联盟是通过雅盖隆家族成员兼任波兰国王和立陶宛大公实现的，现在这个家族要灭绝，联盟怎么办？经商议，波兰和立陶宛决定组成联邦，等雅盖隆家族绝嗣，由双方贵族共同选举国王。由于贵族仅占总人口7%，这实际上是贵族寡头制，跟现代民主制是不同的。

1572年，齐格蒙特二世驾崩，第二年，4万名贵族在华沙进行选举，产生了波兰立陶宛联邦的第一位国王，华沙至此正式成为波兰首都，波兰历史也进入了新阶段。我的讲述也将进入第三部分，达到鼎盛：称霸东欧，拯救基督教。

波兰、立陶宛联邦的国王不仅没有立法权、征兵权、征税权，还要宣誓放弃指定继承人的权利，连结婚和离婚都要议会批准。议会则采取一致同意原则，某项政策或法规，只要有一名议员反对就不成立。这使得所谓的联邦政府基本上处于架空状态，真正说了算的是把持地方的贵族。可就是这么个内部涣散的国家，居然一度成为东欧霸主，还扮演了基督教救星的角色，它是怎么做到的呢？用四个字概括，叫做外无强敌。

从16世纪中期到17世纪中期，这100多年里，联邦的外部形势可以说是一片大好。先看西面，它最大的邻居德意志原本就邦国林立，后来更是因为宗教改革分裂成天主教联盟和新教联盟。1618年，双方大打出手，英、法、西班牙等欧洲主要国家相继卷入战争，打了30年，德意志惨遭蹂躏，人口损失1/3，各大国也遭受重创，唯独波兰、立陶宛联邦因奉行宗教宽容政策，置身事外。30年战争期间，联邦经济不降反升，并且接纳了不少难民，人口从1600年的1000万增加到1650年的1230万。战后联邦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国家之一。

再来看东面，1547年，伊凡四世成为俄国历史上第一位沙皇，此人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人称伊凡雷帝。他建立了以莫斯科为中心的中央集权制国家，并试图统一俄罗斯，这对波兰、立陶宛联邦构成了严重威胁。幸运的是，伊凡·雷帝因病早逝，他死后，俄罗斯又陷入内乱，联邦抓住机会攻占了俄罗斯大片土地。1610年，波兰军队甚至拿下莫斯科，扶植傀儡沙皇，这可是第一支占领莫斯科的欧洲军队。尽管在俄罗斯人的顽强抵抗下，联邦没能保住胜利果实，不过元气大伤的沙皇俄国短时期内已无法构成威胁。

当时能让波兰人感到紧张的，只有奥斯曼帝国。奥斯曼帝国兴起于今天的土耳其，1453年攻灭拜占庭帝国，定都伊斯坦布尔，随后大肆扩张，成为横跨欧、亚、非的大帝国。至17世纪中期，奥斯曼帝国的兵锋已直指欧洲腹地，大有攻陷全欧之势。位于中欧的波兰立陶宛联邦自然首当其冲，多次同奥斯曼帝国爆发冲突。在抗击外敌的过程中，涌现出波兰历史上首屈一指的民族英雄——杨·索别斯基。

1672年，奥斯曼进攻波兰、立陶宛联邦，取得大胜，联邦被迫割地赔款，形势岌岌可危。关键时刻，波军统帅杨·索别斯基力挽狂澜。索别斯基生于将门世家，祖上出过许多名将，他自幼受到熏陶，熟悉军事，少年时就能指挥作战，尤其擅长运用骑兵。在他的调教下，波兰翼骑兵成为欧洲重装骑兵的标杆。翼骑兵头戴战盔，穿着加厚的钢制胸甲，肩膀和手臂也有防护，他们还披上用老虎皮制成的披风，一旦催动战马，披风如同羽翼般招展，所以得名翼骑兵。当翼骑兵手持6米长枪，像猛禽一样扑向敌人的时候，那是相当震撼的。波军曾创造过以6000翼骑兵击败3万俄军外加5000名雇佣兵的记录。正是依靠强悍的翼骑兵，扬·索别斯基创造了十天内四次击败奥斯曼军队的辉煌战绩。1673年11月10日晚，他又发动突袭，击溃敌军主力，使联邦转危为安。消息传回首都华沙，举国振奋。巧的是，就在这一天，联邦国王病逝，光荣凯旋的扬·索别斯基以压倒性优势战胜其他候选人，当选新国王，人称杨三世。

杨三世在位22年，波兰立陶宛联邦进入了鼎盛期。1683年夏，奥斯曼军队再度进犯欧洲，他们从南欧进入中欧，围攻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维也纳一旦失守，德意志各邦将直接面对奥斯曼帝国，没好日子过了，波兰也将腹背受敌。大敌当前，内斗不休的德意志各邦空前地团结起来，他们与波兰联手，推举杨三世为联军最高统帅，驰援维也纳。9月12日，54岁的杨三世亲自指挥联军进攻，担任主攻的波兰翼骑兵攻击迅猛，战术高超，帮助联军以伤亡4500人的代价，歼灭4万余名奥斯曼军队，波兰翼骑兵由此名扬欧洲。维也纳之战也是奥斯曼帝国由盛转衰的标志，此后，奥斯曼停止扩张步伐，转而采取守势。这就难怪教皇对杨三世十分感激，称赞他是基督教救星。

尽管如此，杨三世的权力依然有限，波兰贵族根深蒂固的思想是不能让国王拥有常备军，以免他独裁。每当杨三世提出要增加军费、扩招军队，都会被议会无情地驳回。而同时期的法国国王太阳王路易十四大肆扩军，频繁发动战争，两相比较，路易十四堪称一代雄主，杨三世倒像个憋屈的小媳妇儿，以至于他晚年悲叹自己资源匮乏，孤立无助。联邦眼看着要走向没落。

杨三世的预感是正确的，这一段波澜之所以国运昌盛，原因是四周没有强敌，连一度最难缠的对手奥斯曼帝国其实也在走下坡路。可如果外部环境出现变化，波兰立陶宛联邦的命运就很难说了。而天底下从来没有不变的外部环境，1696年，杨三世驾崩，联邦失去了一位精明强干的国王，波兰也将迎来严峻考验，这是第四部分亡国之祸：形势巨变，三次被瓜分要重点讲述的。

中国有句成语叫祸起萧墙，意思是一个国家的衰亡，常常是由内乱引起的，这话放在波兰身上正合适。杨三世驾崩后，各方势力为夺得王位你争我夺，最终萨克森公爵奥古斯特发动兵变，当上了国王。1699年，奥古斯特同沙俄和丹麦联手攻打瑞典，谁知瑞典十分强悍，将对手一一击败，瑞典国王还废黜了奥古斯特，扶持了一个傀儡充当国王，直到10年后，沙俄彻底击败瑞典，奥古斯特才得以重新上台。可以想见，这时候的奥古斯特只能对沙皇俄国言听计从，何况他面对的还是俄罗斯历史上最伟大的沙皇彼得一世。在彼得的引领下，沙俄大规模输入西欧先进的文化和技术，经济和军事都有了长足发展，早就不是那个被波兰暴打，连首都都丢掉的弱国了。

雪上加霜的是，波兰的另一个老对手普鲁士也在崛起。普鲁士的前身就是条顿骑士团国，1525年改名普鲁士公国，1618年，普鲁士与勃兰登堡公国合并，1701年升格为普鲁士王国。于是问题来了，勃兰登堡位于德意志北部，和普鲁士本土隔着波兰的格但斯克，普鲁士对该地区是心心念念，想收入囊中好将国土连成一片。格但斯克紧邻波罗的海，是波兰最主要的出海口，当然不能轻易让出。一个想，一个要护，那就得看看谁实力更强、拳头更硬。经过腓特烈一世和二世的苦心经营，普鲁士被生生打造成一架战争机器，它拥有完备的军工业，足够支撑起装备一流的20万大军，而且普鲁士还将每年国库收入的80%用作军费。波兰方面呢，常备军迟迟建不起来，士兵全靠临时招募，财政收入基本全被贵族瓜分，投入到军费的还不足20%。波兰的军工业也很落后，导致军队装备简陋。当然，论自由度和幸福指数，波兰肯定高于普鲁士，可国家间的直接冲突，拼的往往是军事动员能力和军队战斗力，这方面，波兰明显落下风。

有识之士也想改革，比如加强中央集权、建立常备军、发展军工业等，但这些提案只要提交给联邦议会，一律遭到否决，因为波兰贵族坚持认为君主专制才是最大威胁。那如何应对普鲁士呢？波兰贵族的选择是进一步靠拢沙俄，结果波兰立陶宛联邦日益沦为沙皇俄国的傀儡。到18世纪中后期，联邦的内外事务大部分由沙俄决定，沙俄军队可以在联邦内驻扎并随意调动。到这时候，波兰贵族才感觉大事不妙，试图改革自强，这遭到了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镇压。一部分贵族进行武装抵抗，结局可想而知，他们完全不是俄军对手，被迅速击溃，超过5000名贵族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至此，联邦名存实亡。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沙皇俄国准备吞并波兰立陶宛联邦，又担心动作太大，引起列强不满，于是拉普鲁士入伙，普鲁士当然求之不得，可他也不愿意当出头鸟，把奥地利也拉了进来。1772年8月，三国对波兰进行了第一次瓜分，沙皇俄国获得9.2万平方公里土地、130万人口，奥地利8.3万平方公里土地、265万人口，普鲁士3.6万平方公里土地、58万人口。看起来普鲁士收获最少，其实他占的便宜最大，因为普鲁士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格但斯克，将国土连成一片，普鲁士的面积由此扩大了80%。波兰原本寄希望于用沙皇俄国抵御普鲁士，没成想两家联手，再加上个奥地利，瓜分了自己30%的国土，真是悲剧到家了。

悲剧还在继续，1789年，法国爆发大革命，废除君主制，建立共和国，普鲁士试图镇压革命，被法军打败。普鲁士打不过法军，就转过头拿波兰出气，为补偿损失，普鲁士伙同俄国从波兰夺走了超过3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是波兰第二次被瓜分。波兰立陶宛联邦只剩下21.2万平方公里，400万人口，波兰人愤而起义，被残酷镇压。1795年，俄、普、奥三国对波兰进行了第三次瓜分，剩余的土地和人口被瓜分干净，波兰立陶宛国王被迫退位，三国还约定今后在任何场合都绝口不提波兰二字，试图把这个国家从地图上和人们的记忆里彻底抹去。

波兰人没有屈服，相反，一代又一代波兰人投入到复国大业中。第五部分，艰难复国、百折不挠的波兰，就来讲这部分内容。

波兰的遭遇得到了欧洲各国的广泛同情，特别是法国，因为沙皇俄国用来镇压波兰起义的大军原本是要扑灭法国革命的，所以法国人觉得波兰是替自己背了锅，法国人有责任为波兰复国出力。1797年，法兰西执政拿破仑将流落欧洲各地的波兰人组建为波兰军团，由波兰将领东布罗夫斯基统帅。波兰小说家约瑟夫·维比茨为军团写了首军歌《波兰没有灭亡》，歌中唱道：“只要我们一息尚存，波兰就不会灭亡，举起战刀，收回失地，前进！前进！”东布罗夫斯基，这首歌后来成为波兰国歌。

1804年，拿破仑称帝，创建法兰西帝国，开始对外扩张。在法军的凌厉攻势下，奥地利、普鲁士相继战败。1807年，拿破仑逼迫普鲁士吐出在第二次和第三次瓜分中夺得的土地，建立了华沙公国。虽然华沙公国的面积跟之前的波兰、立陶宛联邦不能比，但总算是复国了，波兰人心为之振奋。可是他们很快大失所望，首先，为了制服英国，拿破仑转而采取了同奥地利和沙皇俄国结盟的政策，这样他就不可能要求两国归还波兰土地。其次，连年征战令法国不堪重负，为减轻包袱，华沙公国要分担相当一部分军费，还要提供兵员。总之，华沙公国只是法国附庸，内政外交一概取决于拿破仑，这同波兰人所设想的富国完全是两码事。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注定是不能长久的。

1812年，法俄决裂，拿破仑入侵俄国惨遭失败，沙皇俄国随即反攻，与奥地利、普鲁士等联手在莱比锡与法军决战。战役最后阶段，波兰人掩护法军渡河撤退，谁料想法国人过河以后居然把桥炸了，这可把波兰人坑惨了，几乎全军覆没。莱比锡战役的失败直接导致拿破仑垮台，法兰西帝国灭亡，华沙公国自然没好果子吃，大部分地盘被沙皇俄国吞并，剩下的被普奥瓜分。不过鉴于吃相太难看，三国辟出12.7万平方公里土地和330万人，成立了所谓的波兰王国掩人耳目。波兰人并不买账，在100多年的时间里，他们频繁发动起义，波兰各阶层都动员了起来。这倒不是因为所有波兰人都复国心切，事实上，复国主力一直是贵族，而占波兰人口90%的农民因为历来被排除在政治之外，民族和国家认同感偏弱，他们所不满的是沙皇俄国的残暴统治。波兰人注重自由，地主对农民的剥削不算重，可沙皇俄国实行农奴制，又把波兰当作殖民地拼命压榨，这对波兰农民造成了沉重负担，迫使他们揭竿而起。

1830年11月，一群贵族军官发动兵变解放华沙，随后，波兰议会宣布废黜沙皇尼古拉一世的波兰国王头衔，各界群起响应。沙皇俄国调动25万大军对起义进行了残酷镇压，数百人判处绞刑，约1万名波兰军官被投入集中营，支持起义的5000名贵族财产充公，仍被送往高加索山区服苦役。华沙起义虽然失败了，但波兰人为争取民族独立不惜牺牲的精神深深打动了西方世界。起义刚爆发，法国知识界就大力声援，雨果、拉马丁等文坛领袖纷纷赞颂波兰人的自由精神，法国人还在巴黎建立委员会，给起义者筹款，英国、美国、意大利等也表达了支持。

受同胞鼓舞，旅居国外的波兰籍钢琴家肖邦打算归国参加起义，中途接到了起义夭折的消息，肖邦怀着悲愤的心情写下了《革命练习曲》。这首钢琴曲调子激昂、情绪激烈，迅速传遍西方。起义失败后，约8000名波兰高级军官、政治领袖、艺术家和作家流亡国外，他们一边谋求复国，另一方面积极推动欧洲各国的革命运动。1848年，革命席卷法国、普鲁士、奥地利，其中不乏波兰革命者的身影。1861年，意大利独立战争，波兰军官积极参与。马克思创建的第一国际中，有许多波兰裔革命家，其中不少人投身巴黎公社起义，起义最后阶段的指挥官也是波兰人，甚至有4000名波兰人远渡大西洋参加了美国南北战争，北方联邦牺牲的第一位军官就来自波兰。

这样，波兰人就把祖国的解放事业同欧洲的民族独立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联系起来。对此，马克思给予了高度评价，他说波兰的解放已经成为欧洲所有民主主义者的光荣事业。19世纪末的波兰更是涌现出一批革命家，德国左翼运动领袖罗莎·卢森堡，俄国革命家、情报机构克格勃的创始人捷尔任斯基，都是波兰裔。

尽管赢得了广泛支持，波兰复国运动仍然进行得异常艰难，归根结底还是对手太强，沙皇俄国一直很强悍，有欧洲宪兵之称，普鲁士统一德国后，国力大幅度提升，难以撼动。即便实力较弱的奥匈帝国，凭波兰也扳不倒。至于英国和法国，同情归同情，指望他们出手无异于痴人说梦。波兰人唯一的机会是等待形势变化。

进入20世纪，德国、奥地利同俄国的冲突越来越激烈，演变成以德、奥为一方的同盟跟以英、法、俄为一方的协约国互相对立的局面，双方矛盾不可调和，终于在1914年7月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争打了4年多，同盟国战败，而协约国一方的沙皇俄国政府已被革命推翻。这样一来，压在波兰身上的三座大山戏剧性的全部崩溃。在战后举行的凡尔赛会议上，为了制约德国，美国总统威尔逊提出重建有出海口的独立波兰，这得到英、法等列强的支持。1918年11月，波兰第二共和国宣告成立，这意味着自1795年亡国以来，历经123年的斗争，百折不挠的波兰人终于实现了复国梦想。

那么波兰就此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了吗？可惜现实是残酷的，第六部分尘埃落定：从再度灭国到完全独立，我就来探讨一战之后现代波兰的曲折历程。

波兰第二共和国面积38.7万平方公里，人口约2700万，在欧洲算是中等国家，可它先天不足，面临着巨大困境。首当其冲的就是民族矛盾，作为主体民族，波兰人占总人口的69%，其余还有白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德意志人以及犹太人，他们风俗不同、观念迥异，对波兰的认同感不高，更多的把自己当侨民。其实连波兰人自己也不团结，波兰被三强统治了120多年，不同统治区的波兰人差异很大。德国统治下的波兰人养成了严肃高效的习惯，他们看不惯被沙皇俄国统治的波兰人，因为后者受沙皇俄国官僚主义的影响，办事拖拉，效率低下。而在奥地利统治下的波兰生活精致，品味高雅，在他们眼里，德国跟沙皇俄国通通是大老粗。

如果说这还无伤大雅，另一件事就很棘手了。一战期间，德奥联军和沙皇俄国军队都征召了大量波兰人，两军对垒，难免出现波兰人同室操戈的情况。整个一战，波兰人付出了45万阵亡，90万负伤的惨重代价，其中不少人就死在同胞的枪下，这给波兰社会造成了巨大创伤。此外，三强还留下了三套行政系统、四套法律系统、六套货币制度，把波兰内政搞得四分五裂。凡此种种，都要求波兰政府承担起责任，一方面修补各民族关系，安抚人心，同时理清和建立各项制度，让国家尽快步入正轨。可问题在于，波兰历史上就没有强有力的中央政府，波兰人也不放心授予政府太多权力。波兰第二共和国名义上采取总统制，不过总统由参议院和众议院选举产生，主要权力掌握在议会手上，而议员又代表各地利益，形不成合力。所以面对诸多困境，波兰政府始终一筹莫展，执政党如走马灯般轮换，政坛动荡。

关键时刻，约瑟夫·毕苏斯基站了出来。年轻时，毕苏斯基致力于恢复波兰独立，组建了波兰军团，共和国成立后，他被任命为波军总司令。在1919年到1921年的苏波战争中，苏军一度攻到华沙城下，毕苏斯基力挽狂澜，击退苏军，最终苏波签订了停战协议，波兰获益颇丰，毕苏斯基就此成为民族英雄，声望极高。鉴于政局不稳，1926年5月，毕苏斯基发动兵变，进行了为期9年的军事统治。对毕苏斯基的行为，波兰人是有争议的，有人认为他挽救了国家，也有人认为军事独裁损害了波兰人最珍爱的自由。不过，平心而论，毕苏斯基的政绩还是不错的，他采取了民族宽容政策，保证了社会秩序，大力普及教育，使文盲减少了一半，经济也在发展。二战前夕，波兰已经是世界第八大钢生产国，第九大铁生产国，并大量出口煤、石油、纺织品。波兰还建立了一套具有国际水平的化学工业，这对一个农业国是相当不容易的。

1935年5月，毕苏斯基逝世，波兰政府为他举行国葬，各国政要纷纷哀悼。此时的波兰人已充分证明，他们拥有建立一个合格国家的能力。可就像近代历史所表现的那样，波兰的命运仍然不掌握在波兰人自己手里。波兰之所以能复国，得益于德国和俄国在一战中遭受重创，对波兰来说非常不幸的是，进入20世纪30年代，德国和俄国重新崛起，尤其是德国，一战后，德国当年从波兰那儿截取的格但斯克，也就是旦泽又还给了波兰，这样，东普鲁士和德国本土被旦泽隔开，德国人对此很不满，一心想夺回。纳粹上台后重整军备，积极对外扩张。1938年3月，德国与奥地利合并，9月德国占据了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地区。1939年8月23日，德苏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秘密约定瓜分波兰。9月1日，德军闪击波兰，德军调集150万大军，波军仅有100万，武器装备都落后于德军，波兰政府能指望的只有英国和法国，因为两国都表示入侵波兰就意味着战争开始。9月3日，英法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可英法联军并没有救援波兰，而是躲进马奇诺防线消极防御。9月17日，波兰东部也遭到入侵，两面受敌之下，波兰沦陷，这是他第四次被瓜分。

亡国奴的命运是悲惨的，约2.2万名波兰军官被押往斯摩棱斯克的卡廷森林，惨遭杀戮。接下去的5年，约170万波兰人被送到西伯利亚的劳动营，而在德国占领区，280万波兰人沦为苦役，33万人被处决。最惨的是犹太人，纳粹在波兰境内建造了约2000座集中营，其中就有臭名昭著的奥斯维辛。在纳粹屠杀的600万犹太人里，270万为波兰籍。

但波兰人并未放弃，他们组织流亡政府、重建军队，参加了不列颠空战、诺曼底登陆等二战著名战役。在波兰本土，以国家军为代表的地下抵抗组织也进行了坚持不懈的斗争，整个战争期间，国家军给德军造成了约15万人伤亡。1944年8月的华沙起义虽然失败了，但波兰人的壮烈震惊了全世界。1945年1月17日，苏军攻下华沙，波兰脱离纳粹统治。此后在苏联主持下，成立了波兰人民共和国。冷战中，波兰成为东西方两大阵营对抗的前沿。1955年，包括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等在内的苏联卫星国在波兰首都华沙签订条约，组成军事同盟，也就是华约，共同抗衡以英、美为首的北约。波兰也是苏联主导的经济互助委员会重要成员，一度波军总司令都是由苏联人担任的。

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因国力衰退，苏联进行战略收缩，东欧各国开始巨变，波兰也不例外。1989年12月29日，波兰人民共和国改名为波兰共和国。1991年6月，苏联解体，波兰获得了完整意义上的独立。此后，波兰积极重返欧洲大家庭，相继加入北约和欧盟，全面融入欧洲，波兰由此进入发展快车道。从2004年起，波兰就是欧盟中经济增长率最快的国家，2007年6.5%，2018年5.1%，经济总量居欧盟成员国第八位。至此，波兰成为中等国家，这也是200多年来波兰人不懈努力、争取独立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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