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通史》：高卢雄鸡的民族变奏，从高卢战争到埃菲尔铁塔的民族性重构

今天为你解读的这本书叫《法国通史》。作者是中国法国史研究会副会长、浙江大学历史系教授吕一民。

法国全称法兰西共和国，面积67万多平方公里，比我国青海省略小一点。南部同西班牙接壤，面朝地中海，跨过去就是北非；东部依次和意大利、瑞士、德国、比利时接壤；北部隔着英吉利海峡与英国隔海相望；西面则是浩瀚大西洋，与美洲大陆保持着密切往来。

法国国土以平原为主，占总面积2/3以上。卢瓦尔河谷、巴黎盆地都是面积广阔、气候宜人的大平原。优越的地理条件，使法国很早就被人类开发成定居点。约7000年前，生活在这里的先民已经掌握了各种技能，如培植小麦、饲养家畜、烧制陶器、制作弓箭等。

公元前600年左右，起源于多瑙河流域的克尔特人开始四处扩张。由于他们拥有冶铁技术，能铸造锋利的铁剑，原住民无法抵御，很快克尔特部落就遍布西欧，今天的法国自然包括在内。说来也巧，同一时期，古希腊也掀起了殖民高潮，并且在法国南部的马赛建立起殖民地。所以克尔特人的举动，都被古希腊人看在眼里，他们把克尔特念成高卢，从此那些生活在西欧的克尔特人，就被称作高卢人。后来法国人把自己的历史追溯到高卢时期，自称是高卢人后代。高卢人对法国也确实产生了深刻影响，法国最早的城市是高卢人建立的，像巴黎、亚眠、南特，起初都是高卢部落的名称。这之后高卢人也是法国的主体人群，可以说，现代法国人的身体里流淌着高卢人的血液。不少法国人有高卢情结，法国足球队就把高卢雄鸡当作标志。

那么当年的高卢是如何变成法国，高卢人又是如何变成法兰西民族的呢？接下来要讲的这本《法国通史》，就用简明扼要的语言，勾勒出法国和法兰西民族独特的发展历程。我的讲述分成八个部分，用上下两集来讲述。上集聚焦古代法国，重点讲述罗马征服和罗马化、法国走向统一、绝对君主制的确立和鼎盛，以及启蒙运动的兴起；下集则聚焦近现代法国，讲述法国大革命的爆发和结束、政局动荡、两次世界大战时期和战后的恢复与发展。

好，下面先讲第一个部分，罗马征服和罗马化。

前面讲过，凭借铁兵器，高卢人占据了西欧，他们没有停下扩张的步伐，而是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亚平宁半岛，同新兴的罗马共和国发生冲突。起初高卢人占上风，公元前386年，还一度攻占罗马城。不过笑到最后的是罗马人，经过几百年征战，罗马获胜，建立了高卢行省。

为什么罗马人能实现逆转呢？原因在于，高卢人打仗虽然凶猛，却是一盘散沙。他们分成数百个部落，各自为政，甚至相互攻击。高卢人也没有成熟的行政机构，治理手段原始落后，他们能得胜于一时，却无法维持统治，被翻盘是迟早的事。

公元前197年，罗马人发起反击，逐步收复阿尔卑斯山以南区域，建立了山南高卢行省。公元前58年，罗马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名将凯撒，出任山南高卢行省总督。上任伊始，他就谋划翻越阿尔卑斯山，彻底征服高卢。凯撒打了整整8年，他在《高卢战记》中宣称，罗马军团击垮的高卢人加起来有400万，还攻陷了800多座市镇。凯撒的说法或许夸张，但战争过程的血腥残酷毋庸置疑。凯撒将新征服的领土纳入高卢行省，囊括了西欧大部分地区。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治理，就遭到暗杀，开发高卢的任务落到了凯撒养子、罗马帝国开创者屋大维身上。

公元前27年，罗马元老院授予屋大维“奥古斯都”称号，“奥古斯都”意思是神圣伟大的统治者，此举标志着罗马共和国终结，罗马帝国诞生。屋大维上台后，把行省分为两类，一类叫元老院行省，由元老院任命的执政官管理；另一类叫元首行省，屋大维亲自统治。高卢行省被一分为四，其中三个属于元首行省，范围包括今天法国的西部、中部及瑞士一部分，统治中心设在今天法国东南部城市里昂。由此高卢进入了罗马化时期。

这给高卢留下了两份遗产。第一份是城市文明。高卢人也建了些城市，比如巴黎跟南特，但很简陋，比乡村强不了多少。罗马人不一样，他们拥有发达的城市文明，罗马城规模庞大，人口众多，而且规划得井井有条。罗马人以此为模板，在高卢打造了一系列城市。以里昂为例，它的市中心是一个宽阔的长方形广场，周边坐落着一批公共建筑，有政府机关、神庙、竞技场、公共浴室等。这些公共建筑的外围分布着店铺、作坊和住宅，所有这些建筑都用笔直宽敞的街道串起来。从空中俯瞰，你会发现，里昂是一座规划有序、干净整洁的城市。在罗马人的推动下，城市文明在高卢开枝散叶，到了公元二世纪，高卢已有1200座城市，其中大城市的居民可达到数万人，中小城市一般也有四五千人，而且秩序良好，商贸繁荣。今天法国有相当一部分城市，如里昂、巴黎、波尔多，基本格局就是罗马征服时期奠定的。

罗马人留下的第二份遗产是拉丁语。鉴于征服的艰难过程，屋大维认为，只有在文化上同化高卢人，罗马统治才会真正稳固，于是他竭力推行拉丁语。屋大维规定，拉丁语是高卢的官方文字，任何官方文书、商业契约都必须用拉丁语书写，才具有法律效应。恰巧高卢人自己没有文字，这给拉丁语的推广打开了方便之门。经过漫长的演化，到中世纪，拉丁语变成罗曼语，并逐渐发展成现代法语。把被征服者的语言习惯都改变了，应该说，罗马的治理非常成功，高卢也在罗马帝国的庇护下，安享了200多年的和平发展，史称罗马的太平盛世。

然而，好日子终究要结束。从三世纪中叶开始，高卢陷入了长达300多年的危机和混乱，原因有两个：罗马帝国的衰落和蛮族入侵。

先讲罗马帝国的衰落。在经历了屋大维、图拉真、哈德良等明君以后，罗马帝国开始走下坡路，经济衰退，政变频繁，多次出现几股势力为争夺帝位而大打出手的情况。中央忙着内斗，对地方的控制越来越弱，这给了地方实力派机会。公元258年，高卢驻军司令官波斯图姆脱离罗马称帝，建立高卢帝国。这个所谓的帝国只存在了十多年，波斯图姆才能平庸，无法摆平高卢内部矛盾，他本人也因士兵哗变被杀。这之后高卢帝国江河日下，可就是面对这么个对手，罗马都搞不定，最后是高卢皇帝自己撑不下去，主动称臣，才重归罗马版图。而罗马在高卢的权威已然一去不返。

再来说高卢300年危机的第二个原因，蛮族入侵。公元三世纪，东边的日耳曼部落不断西迁，对罗马帝国构成了巨大压力，史称蛮族入侵。高卢城市林立，经济繁荣，自然令日耳曼人垂涎，几乎每年都要来掠夺一番。为了组织防御，公元293年，罗马皇帝戴克里先把帝国一分为二，即西罗马帝国和东罗马帝国，高卢归属西罗马帝国。此后情况略有好转，但日耳曼人的进犯持续上百年，西罗马帝国实在扛不住。屡遭洗劫的高卢满目疮痍，乞丐遍地。据统计，蛮族入侵时期，高卢人口锐减1/3，有些地区甚至超过一半的人死于非命。

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末代皇帝被日耳曼人废黜，西罗马帝国灭亡，这标志着罗马化时期彻底结束。我的讲述也将进入第二部分——走向统一。

就在西罗马帝国灭亡前后，高卢被各支蛮族部落瓜分。418年，日耳曼人的一支西哥特人，在高卢西南部建立西哥特王国，定都图卢斯。没多久，起源于北欧的勃艮第人南下，在高卢东南部建起了勃艮第王国，定都里昂。481年，又一支日耳曼人分支法兰克人，占据高卢东北部，建立了法兰克王国。这个法兰克王国逐步对外扩张，疆域在查理曼时期达到顶峰。

查理曼于公元768年继位，他在位46年，大力开疆拓土。鼎盛时期，法兰克的版图囊括了今天法国、瑞士、奥地利、比利时、荷兰的全部，德国、意大利、西班牙的部分领土，以及东欧部分区域。更有甚者，由于查理曼帮助过罗马教皇，作为酬谢，教皇利奥三世在公元800年圣诞节为查理曼举行加冕仪式，由此查理曼从国王升格为皇帝，法兰克王国变身为法兰克帝国。这可是西罗马帝国崩溃之后，第一个几乎统一全欧洲的帝国。

不过，像查理曼这样伟大的君主，也要受制于传统。什么传统呢？原来按照法兰克的习俗，君王驾崩后，国土要由他的儿子平分。果然，公元814年，查理曼驾崩，国土被子嗣瓜分，国家陷入内斗。公元843年，法兰克帝国被正式分成三份，即西法兰克王国、中法兰克王国和东法兰克王国。这个西法兰克王国囊括了现代法国的基本疆域，所以下面我就来讲述它的历史。

西法兰克王国独立后，政局不稳，王位更替频繁。直到公元987年，法兰克贵族推举雨果·卡佩为国王，并改国名为法兰西王国。为什么叫法兰西呢？这是一个地理名词，法国北部的塞纳河同中部卢瓦河之间形成了一片河谷，包括巴黎、奥尔良等城市，这片区域被称作法兰西，译为法兰克人的土地。雨果·卡佩本身是法兰西公爵，他当上国王，国名就成了法兰西王国。自此法兰西成为法国的正式名称，巴黎则成为法国首都。

卡佩即位时局势并不乐观，他名为法兰西国王，但能控制的区域不过是巴黎及周边地区，连国土面积的1/10都不到，其他地方被大大小小的公爵、伯爵统治。这些封建贵族名义上服从法王，实际上在领地内自行其是，所以最初法王权力有限，连税都收不上来。最窘迫的时候，堂堂法兰西国王，居然要靠抢劫过路客商来解决财政困难。

不过，卡佩进行了一项重大改革，废除诸子平分国土的传统，而是将王位传给某一个儿子。此举保证了王权继承的完整性和连续性，也为加强王权提供了必要的环境。果然，卡佩之后的历代法王，因为没有兄弟分领土，能够集中国力对付封建贵族，他们摧毁了封建贵族的大量城堡，迫使他们臣服。经过几百年的征战，法兰西的实质性统一即将实现。

此时却冒出一只拦路虎——英格兰，怎么会是他呢？这还得从头说起。法国北部有一个诺曼底公国，1066年，诺曼底公爵威廉渡过英吉利海峡，征服英格兰，自立为王。从此，威廉及其继承人就具有了双重身份：英格兰国王和法兰西国王的封臣——诺曼底公爵。如果法王只维持名义上的统治，双方还能相安无事，一旦前者谋求统一，势必会招来反抗，因为英王不愿失去对诺曼底的控制。

在法兰西统一的过程中，英国在法领地被陆续夺取，连老家诺曼底都丢了，只在法国东部保住了一小块封地。1337年5月，法王菲利普六世下令没收这最后一块封地，英王爱德华三世针锋相对，对法宣战，一场持续116年的漫长战争爆发了，史称英法百年战争。

战争前半段，英军将法军打得落花流水，甚至俘虏了法王和一大批法国贵族。王太子查理退守法国南部，法兰西眼看要被英格兰吞并，亡国在即，法兰西民族意识反而被激发了出来。代表人物是一名19岁少女——圣女贞德。

贞德出生于法国东部，自幼目睹英军烧杀抢掠，非常愤恨。13岁那年，她自称听到上帝的召唤，要她拯救祖国。1428年，英军围困重镇奥尔良，一旦沦陷，法国南部门户大开，抵抗将无从谈起。贞德闻讯找到王太子查理，说自己奉上帝之命前去解围。查理正苦于无人可用，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交给她一支军队。法军见到连这样一位少女都如此爱国，不禁士气大振，击退了英军。随后，法军乘胜追击，收复大片土地，包括东北部重镇兰斯。1429年7月，王太子查理在兰斯大教堂加冕，称查理七世。加冕典礼上，贞德就手持旗镖站在他旁边。

不幸的是，一年后贞德被俘，英国人组织宗教法庭，以妖术惑众将她烧死。英国人想以此威慑法国人，殊不知此举反而促使法国人同仇敌忾，萌生出强烈的法兰西民族意识。在为贞德复仇的口号下，法国人愈战愈勇，战局彻底逆转。1453年7月，法军歼灭英军主力，10月19日，两国签订合约，结束了百年战争。

踢走了绊脚石，法王很快将剩下的割据势力，如勃艮第、普罗旺斯等摆平，这标志着法兰西实现了完全的统一，法兰西民族正式形成。至此，我的讲述将进入第三部分——绝对君主制的确立和鼎盛。

法国统一后，中央权力大大加强，相应的封建贵族被严重削弱，并沦为国王的臣仆，原因就是王权不断扩张，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法王军事力量的增强。百年战争前，法国军队靠贵族征召，法王难以驾驭。战争后期，查理七世建立常备军，亲自指挥。自此，法王拥有了强于封建贵族的军事力量。

第二个方面，法王同资产阶级联手压制贵族。统一进程中，自给自足的地方封建势力被击破，全国性市场得以形成，这促进了工商业繁荣，使资产阶级崛起。这些人腰缠万贯，出手阔绰，跟他们比，贵族反倒显得寒酸。因为贵族靠农民缴纳的地租生活，而地租长期不变，所以贵族的收入也长期不变，这就赶不上资产阶级的财富增值速度。

资产阶级虽然富裕，社会地位却不如贵族，也没资格参与政治事务，他们渴望改变这一现状，这就让法王看到了机会。本来法王任用的大臣都是贵族，现在法王保留贵族的头衔和地位，但剥夺他们的实权，用市民和商人，也就是资产阶级出身的官员取而代之，并且允许他们花点钱买到贵族身份。这些新贵族由法王提拔，自然忠心耿耿，这样法王就把朝政大权握在手中。

收入上不去，权利又被剥夺，封建贵族还想维持奢华的生活，就只能依赖法王的俸禄和赏赐，于是他们只能充当国王的臣仆，君主专制由此确立。

1589年，波旁家族成员继承法兰西王位，史称波旁王朝。波旁王朝出了两位重要人物，进一步强化君主专制，并且把它升级成绝对君主制，这两个人就是红衣主教黎塞留和太阳王路易十四。

先来讲黎塞留。黎塞留是教士，1622年升任红衣主教。这位主教大人可不简单，他被路易十三提拔为了首相，干了18年，至死方休。黎塞留致力于巩固和发展君主专制，对敢于挑战国王权威的人坚决镇压，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流放玛丽太后。

路易十三幼年登基，朝政长期为玛丽太后把持。黎塞留当上首相后，千方百计削减太后权力，引起了后者的强烈不满。1630年11月，玛丽太后带着王弟加斯东到路易十三跟前哭诉，但路易十三心里明白，绝不能赶走黎塞留，否则下一个被夺权的就是自个儿。他召见黎塞留，明确表示：“朕需要对国家负责，而不是我的母亲。”黎塞留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玛丽太后流放，最终太后在贫病交加中死去。王弟加斯东跑到外省鼓动叛乱，遭到镇压，被削职为民，伙同叛乱的几个公爵、伯爵则被处死。

通过这件事，黎塞留感到朝廷对外省的控制不够强，于是向各省派遣总督。这些总督由法王直接任免，掌握一省的司法、行政和财政大权，这极大地增强了中央对地方的控制。此举标志着法国君主专制走向绝对化，王权绝不容许任何挑战，哪怕是国王的至亲。

1642年，黎塞留病逝，半年后，路易十三驾崩，王位由他五岁的儿子路易十四继承，绝对君主制的鼎盛期——路易十四时代开始了。

路易十四二十三岁亲政，治国54年，没任命过一个首相，完全是大权独揽。在巩固和强化绝对君主制方面，他主要做了两件事。

第一，彻底瓦解贵族的对抗意志。按照传统，国王发布的命令，要经过巴黎高等法院注册才能生效，而法官大多是贵族，这就让贵族保留了对抗王权的可能性。路易十四当然不能忍。有一次，他手持皮鞭驾临巴黎高法，勒令法官无条件注册他颁布的法令，凡是不服从指令的，一概免职流放。这是来硬的，还有软的给糖吃。历代法王都住在卢浮宫，但路易十四并不满足，下令在巴黎西南郊区兴建凡尔赛宫，并将王室迁入此处。随后他招来一大批贵族充当侍臣，这些侍臣如果表现出色，就得到丰厚赏赐，所以他们争先恐后的讨好路易十四，完全丧失了对抗王权的想法和能力。

路易十四做的第二件事是积极对外扩张，使法国成为欧陆一流强国。亲政没多久，他就对西班牙发动战争，成功占据了12处要塞。随后他将目光转向富裕的荷兰，荷兰难以招架，四处求救，西班牙、丹麦、瑞典以及德意志诸侯纷纷伸出援手，一时间形成了法国单挑欧洲列强的局面。可结果呢，还是法国获胜。1679年，法国同荷兰、西班牙等国签订《尼姆维根条约》，该条约不仅让法国占有了大片富庶之地，而且他还是用法文写的，此后法语取代拉丁语，成为主要的外交文字。

与此同时，路易十四积极推进海外殖民，法国在美洲和非洲都开拓了大片殖民地，还把触角伸向亚洲，在印度和东南亚占据了一部分殖民地，同英国殖民者分庭抗礼。

路易十四还热衷于赞助文化和艺术，所以法国文化也出现了繁荣局面，尤其是戏剧领域，涌现出三位大师：高乃依、莫里哀和拉辛。其中莫里哀的《伪君子》《堂皇》一推出，就风行欧洲，至今长演不衰。莫里哀还确立了古典戏剧的基本规范——三一律，即一出戏只能有一个主题，在一个场景中展开，并且在一天内结束。这一原则戏剧界奉行了200多年，直到近代才被打破。

随着文化繁荣，法语被认为是一门高贵优雅的语言，受到大力追捧，德意志、波兰、俄国等地的贵族，甚至法国的死对头——英国人和西班牙人，都以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为荣，会说法语成为跻身上流社会的标配。所以当时法国不仅是欧陆一流强国，也是文化大国，路易十四因此获得太阳王称号，举国上下歌功颂德。

然而凯歌高唱的盛世背后潜伏着巨大危机，胜利冲昏了路易十四的头脑，他越来越好大喜功，这引起其他国家的恐慌，特别是英国。百年战争后，英国的战略是阻止欧陆上出现超级强国，以免他横渡英吉利海峡，入侵不列颠。而路易十四无休止的扩张政策，令英国人忧心忡忡，他们联合欧洲各方力量，抵制法国，双方的对抗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达到高潮。

1700年底，西班牙国王查理二世病重，由于没有子嗣，查理二世就得从旁系亲属中确定继承人。他选中了自己的外甥孙，也就是他姐姐玛利亚·特蕾莎和路易十四的孙子——法国的菲利普五世。顺便说一下，欧洲各国王室自古就有互相联姻的传统，这造成了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比如特蕾莎和路易十四就是表亲。现在查理二世又要把西班牙王位传给他俩的孙子，不就更是亲上加亲了吗？但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如果路易十四将法国王位传给菲利普五世，西班牙就会被法国吞并。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查理二世规定西法不得合并，他想打消路易十四的非分之想。路易十四一开始答应了，可是等查理二世去世，马上搬下特旨，宣布菲利普五世有权继承法国王位，这意味着太阳王百年之后，法西将要合并，这是英国无法容忍的，他联手荷兰、奥地利对法宣战，此后葡萄牙、萨丁王国、德意志诸侯也加入战团，仗打了15年。这一次路易十四神勇不在，法国被迫承认法西不得合并，还割让了一些土地给荷兰和奥地利。

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是法国绝对君主制由盛转衰的标志，路易十四也在战后不久驾崩。他的继任者路易十五，依然沉浸在法国最强大的幻觉当中，此君在位将近60年，把法国拖入了多场战争，又在美洲和印度同英国大打出手，结果接连惨败，不仅丢掉了大部分殖民地，财政也濒临破产，法国从一流强国沦为二等国家。路易十五还沉迷女色，他和彭巴杜夫人、杜巴利夫人的风流韵事传得沸沸扬扬，韦伯情人一笑，他不惜掏空国库。当大臣试图劝告路易十五节省开支时，他扭过头跟宠臣谈笑风生，根本不搭理。这样一个活宝似的国王，将绝对君主制的缺点暴露无遗，知识分子对此进行了严肃的反思和猛烈的批判，这就是第四部分——启蒙运动的兴起。

启蒙运动可以分成两个阶段，前期和后期。前期从18世纪初到18世纪中叶，后期从18世纪50年代到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总体趋势是观念越来越激进，知识分子的主张从开明专制走向人民主权。这种趋势，可以从启蒙思想家的观念变化中看出来。

启蒙运动早期的代表人物，是孟德斯鸠和伏尔泰，他们活跃于路易十五统治的中期。孟德斯鸠出身贵族，担任过波尔多省高级法院院长，游历过欧洲，推崇英国的立宪君主制。孟德斯鸠对法国绝对君主制的弊端进行了深入批判，他指出，要求掌握绝对权力的君主始终保持明智和廉洁是不可能的，只有实行三权分立，才能约束君主，不让他滥用权力。在《波斯人信札》《论法的精神》等著作中，孟德斯鸠系统阐述了上述主张，这两本书喜马讲书都讲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听一下。

伏尔泰比孟德斯鸠小几岁，因为写诗讽刺权贵，被两度投入巴士底狱。政治上，伏尔泰主张开明专制，在《路易十四时代》这本书里，他美化路易十四，把他塑造成开明君主的典范。

18世纪50年代，随着路易十五的统治进入后期，政治更加腐败，法国国力更加衰弱，思想界对君主专制的批评也越来越激烈，代表人物就是百科全书派。百科全书派得名于百科全书的编撰和出版，核心人物包括狄德罗、达朗贝尔、卢梭等。比起前辈，这些年轻人的主张更加激进。比如孟德斯鸠和伏尔泰都猛烈批判教会，但他们本人仍然是虔诚的基督徒，而百科全书派的领军人物狄德罗，公开说自己是无神论者，这对于君权的合法性造成了毁灭性打击。为什么呢？因为历代法王都宣称，君权神授，及国王的权力是上帝授予的，这是法王统治人民，甚至实行专制的理论依据，而无神论者连上帝都不承认，就更不会把君权放在眼里，君权神授的理论基础受到动摇。

而给出致命一击的，是百科全书派里最为激进的思想——让·雅克·卢梭。18世纪启蒙思想家要么是贵族，要么家财万贯，唯有卢梭是底层出身。长期的摸爬滚打让他认识到，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并非自然造就，而是专制统治的产物。针对君权神授理论，卢梭提出了人民主权论，他认为统治者的权利并不是上帝授予的，而是来源于人民的转让和承认，目的是保障人民权利，这是统治者和人民之间的契约，一旦统治者实施暴政，他就违反契约，人民有权推翻他。通过《社会契约论》等著作，卢梭的观点广为传播，人民主权论逐渐为知识界所接受，这为法国大革命做好了思想准备。

革命的理论已经具备，革命的行动何时出现呢？在下集中，我会详细介绍那场深刻改变了人类历史的革命行动——法国大革命。

今天为你解读的是《法国通史》的下集。

在上集中，我讲到路易十五当政时期，启蒙运动兴起，启蒙思想家对绝对君主制进行了猛烈批判，为革命做好了思想准备。接下来，我就开始讲述第五部分内容——法国大革命，这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革命的爆发和极端化；第二阶段，拿破仑统治时期。

先来讲第一阶段，革命的爆发和极端化。

1774年5月，路易十五驾崩，路易十六继位。此人不贪恋女色，生性温和，真心想要把国家搞好，只是积重难返，他无力回天，这在财政问题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路易十六登基时，国库空虚，债台高筑，为此他受命财政大臣进行财政改革。当时法国人分成三个等级：教士、贵族以及资产阶级。作为第三等级的资产阶级，承担了绝大部分税收，压力很重，因此财政大臣准备向第一和第二等级开刀，削减他们的特权，还要征税，这遭到了强烈抵制。教士和贵族联合起来，各种不配合，路易十六一连换了三个财政大臣，可改革愣是推行不下去。到了1788年，法国财政走到了崩溃边缘，路易十六急了，几乎是跪求教士和贵族多少缴点税。眼看扛不住了，后者就提出，既然要征税，不如召开三级会议，三个等级一起商量办法。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就算最后不得不缴税，也要拉第三等级来垫背，让他们出大头。路易十六只好同意。

1789年5月5日，中断175年的三级会议在凡尔赛宫举行。但教士和贵族发现，第三等级不是省油的灯，想薅他们羊毛没那么容易。前面讲过，第三等级承担了大部分税收，却没有获得相应的政治权利和社会地位，他们早就不满，只是苦于无法表达。三级会议的召开正好提供了机会，来自全国各地的第三等级代表抵达凡尔赛后，向教士和贵族发难，要求取消特权、公平赋税。教士和贵族当然不干，于是会议陷入僵局，路易十六束手无策。僵持六周，第三等级决定不等了，抛开第一和第二等级单方面行动。1789年6月17日，第三等级代表自行成立议会，宣布将对所有代表进行资格审查，只有得到议会认可才被允许参会。这在教士和贵族看来无异于造反，路易十六也不能容忍这种挑战王权的行为，派兵封锁会场。第三等级代表见状，跑到旁边的网球场继续开会宣誓，绝不屈服，绝不解散。路易十六退让了，撤回军队，第三等级声势大振，而教士和贵族也转过弯来了，既然扛不住对手，就干脆加入他们。于是，网球场宣誓后短短一周，第一和第二等级代表全都加入了议会。如此一来，形势就变了，本来第三等级的怒火是冲着教士和贵族去的，现在大家成一伙的了，矛头就转向路易十六这个孤家寡人。议会要求进行政治改革，实行君主立宪制，国王的权力将受到极大制约，这决定了路易十六的悲剧命运。

1789年7月14日，巴黎市民起义，攻占了法国君主专制的象征——巴士底狱，法国大革命正式爆发。一个月后，议会制定和颁布了《人权宣言》。作为第一个以启蒙思想为基础的纲领性文献，《人权宣言》否定了君权神授和君主专制，它宣布人权天赋，主权在民，人民的财产和安全不受非法侵害，人民有权推翻暴政。与此同时，议会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包括废除等级制、取消贵族身份、教会土地充公、教会要效忠国家、三个等级都要纳税等。1793年1月23日，路易十六被议会中的激进派——雅各宾派送上断头台，这标志着法国大革命极端化。在雅各宾派的主导下，不少人被扣上保王党的帽子，上了断头台。据统计，仅仅一年多时间，就有1万6000人被处死，非正常死亡人数十余万。1794年7月，议会发动政变，推翻了雅各宾派统治。按照法国历法，7月是热月，这次行动就叫热月政变。政变者建立了督政府。热月政变意味着法国大革命进入第二阶段——拿破仑当政时期。

大革命爆发时，拿破仑还是个年轻的基层军官，剧烈变化的局势给了他出人头地的良机。1793年8月，保王党勾结反法联军，占据法国南部重镇土伦港，革命政府组织反击，拿破仑负责指挥炮兵，为夺回土伦立下大功。战后拿破仑被破格提拔为炮兵准将。热月政变后，保王党见局势不稳，策划叛乱，都政府受命拿破仑去镇压，拿破仑干净利落地收拾了保王党。一瞬间，拿破仑成为拯救革命的英雄。内忧消除了，外患仍然严重。当时，英、俄、奥地利、普鲁士等君主国组成反法同盟，妄图扼杀新生的法兰西共和国，而意大利北部则是反法联军的跳板，他们经常从这里出发入侵法国。为根除后患，拿破仑被任命为意大利方面军总司令，他率军出征，把反法联军打得节节败退，控制了意大利北部。由于在对外战争中连连获胜，拿破仑被誉为法兰西民族的英雄，威望越来越高。见时机成熟，拿破仑于1799年11月发动雾月政变，当上了法兰西共和国第一执政。在随后公布的新宪法中，第一执政被授予各项权利，包括制定法律的权利、任免文武官员的权力、决定宣战和谈的权利。1804年12月2日，拿破仑更进一步，在巴黎圣母院举行加冕典礼，正式称帝，这标志着法兰西共和国终结，法兰西帝国诞生。

从1804年称帝到1814年退位，拿破仑当政10年，值得重点讲述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对外扩张；第二件，传播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先来讲第一件事，对外扩张。拿破仑称帝引起英国极度不安，认为法国很有可能称霸欧洲，威胁不列颠岛。1805年，英国联手奥地利和俄国，再次组织反法同盟。拿破仑决定先集中兵力打击奥地利，再对付俄国。他率大军长途奔袭，在今天德国的乌尔姆重创奥军，还一口气俘虏了16名奥军将领。恐慌之下，奥军一溃千里，连首都维也纳都放弃了。紧接着，法军在今天捷克境内与俄奥联军交战，此战，法兰西皇帝、奥地利皇帝和俄国沙皇均亲临战场指挥，号称三皇会战。最后还是法皇技高一筹，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拿破仑凭借高超的指挥艺术和高昂的士气，取得完胜，要不是跑得快，奥皇和沙皇就要沦为俘虏了。战后，拿破仑还逼迫奥皇取消神圣罗马帝国称号，奥地利退出反法同盟。英国当然不甘心，拉来普鲁士参战，结果一样悲惨，普军全军覆没，首都柏林都让法军给占了。随后拿破仑又一次重创俄军，逼迫沙皇停战。至此，拿破仑抵达了人生巅峰，他本人既是法兰西皇帝，也是意大利国王、莱茵联邦保护人、瑞士联邦仲裁者，他的几个兄弟分别被封为西班牙国王、那不勒斯国王、荷兰国王。法兰西帝国的版图囊括了大半个欧洲，统治着130个省、4300万人民，已然是欧洲大陆最强大的霸主。

不过，拿破仑的帝国霸业存在着薄弱环节，那就是绝不服输的英国。拿破仑原打算渡过英吉利海峡攻取英国，但在特拉法加尔海战中，法国海军主力被全歼，登陆英国沦为泡影。拿破仑转而采取大陆封锁政策，禁止欧洲各国同英国做生意，试图把英国困死。看起来这是整个大陆同一座岛屿之间的战斗，后者毫无胜算，可拿破仑忘了，此时的英国早就不局限于不列颠岛，而是在非洲、美洲、亚洲拥有殖民地的世界帝国。英国的海外殖民地是很多欧洲国家的原材料进口地，所以封锁政策尽管损害了英国的利益，但封锁方损失更大，这是典型的杀敌800，自损1000。就算法国扛得住，其他国家也不会乐意。果然，沙皇率先宣布全面开放俄国港口，英国货物立刻如潮水般涌进来，而俄国同其他国家的贸易是畅通的，所以此举实际上打破了大陆封锁。拿破仑大怒，率大军攻俄，这一次神话没能延续，法军大败，反法联军攻入巴黎，大势已去，拿破仑于1814年4月6日宣布退位。至此，法兰西帝国灭亡，法国大革命画上句号。

如果说帝国荣光终究会消散，那么拿破仑做的第二件事意义就深远了，那就是传播法国大革命的思想精髓，唤醒欧洲各国的民族意识。拿破仑虽然恢复了帝制，但法国大革命的基本精神，如自由、平等的理念，他继承下来了。事实上，法军正是喊着这些口号走上战场的，随着帝国版图的扩张，这些理念传遍欧洲各地，甚至法国的敌人都受到了深刻影响。举个例子，击退入侵的法军后，俄军一路追击到巴黎，作为胜利者，俄国军官志得意满，可他们发现，自由、平等的理念早已深入法国人心，相比之下，还在实行沙皇专制和农奴制的俄国，简直是野蛮落后。这些军官的内心受到极大震撼，回国后推动改革，成为俄国革命的先驱。这件事，喜马讲书在《娜塔莎之舞：俄罗斯文化史》这本书中有详细解读，感兴趣的读者也可以收听一下。

拿破仑在传播法国大革命思想的同时，也唤醒了欧洲各国的民族意识。原本西欧普遍实行封建制，封建领主有土地统治农民，一块块封建领地相当于一座座堡垒，堡垒中的人只知道效忠领主，这阻碍了民族意识和国家认同的形成。而法军所到之处，废除封建特权，解放农民，宣布人人平等，封建制的瓦解让西班牙、俄罗斯、意大利等地的民族意识开始萌芽，并且在同法国异族统治的斗争当中凝聚成形。这就难怪不少与拿破仑同时代的欧洲人一边反对法国扩张，一边赞扬拿破仑。音乐家贝多芬、哲学家黑格尔、文学家歌德都是拿破仑的粉丝，他们认为，拿破仑将法国大革命的思想传遍欧洲，唤醒了欧洲各族人民的民族意识，这是巨大的进步。黑格尔就说，拿破仑是骑在马背上的世界精神。可以说，拿破仑虽然失败了，但欧洲再也不是过去的欧洲。

我的讲述也将进入第六部分，法国在曲折和动荡中发展。从1814年拿破仑退位，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法国的政治格局一直处于动荡之中，短短100年，政权如走马灯一般更换了五次。首先，反法同盟扶持波旁王朝复辟，勉强撑着十几年，由于实在不得人心被推翻。之后建立的七月王朝同样是内外交困，只能勉强维持。不过，法国文学却迎来又一个高峰，其中影响最大、最深远的是批判现实主义的兴盛，这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19世纪20年代以来，法国的社会矛盾日益突出，年轻人普遍感到苦闷，没有出路。司汤达的长篇小说《红与黑》就反映了这种精神状况，小说主人公于连曾经渴望像拿破仑那样建功立业，无奈拿破仑倒台后，封建王朝复辟，恢复了等级制，像于连这样的贫民子弟是很难出头的。为了挤入上流社会，于连拼命向上爬，可最终只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批判现实主义的另一位代表作家是巴尔扎克，他的主要作品如《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邦斯舅舅》都创作于七月王朝统治时期，深刻描绘了这个时期法国各阶层的形象，包括贵族、商人、金融家、律师、小业主等，他们的共同命运是被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社会规则所吞没。

1848年2月，巴黎的工人、学生和手工业者高唱着《马赛曲》，推翻七月王朝，建立了法兰西第二共和国，以共和派为代表的资产阶级组成临时政府，实施资产阶级统治。第二共和国很短命，仅仅存在了4年，因为当政的共和派推出一系列措施，试图限制工人权益，引发工人不满。而当时工人阶级已成为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1848年，巴黎工人举行6月起义，共和派大将卡芬雅克进行镇压，致使1万1000多名工人被枪杀，2万5000多工人遭逮捕。借着这股势头，共和派宣布进行总统选举，候选人正是那个卡芬雅克，可谁都没料到，最终上位的居然是拿破仑三世，这个政坛新人。

拿破仑三世是何许人？他本名路易·波拿巴，是拿破仑的侄子。拿破仑倒台后，此人流亡国外，直到1848年9月，40岁时才返回巴黎，竞选总统。跟卡芬雅克比，拿破仑三世不熟悉国情，又缺少政治经验和人脉，舆论普遍不看好，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拿破仑三世拿下总票数的3/4，高票当选。他是凭什么逆袭的呢？很简单，赢得了社会中下阶层的拥戴。对工人阶级来说，卡芬雅克是镇压起义的刽子手，不可能选他；对农民来说，拿破仑三世头顶拿破仑侄子的光环，令人回想起帝国的光辉岁月；对中产阶级来说，最渴望的是社会稳定，而拿破仑三世则承诺将带来秩序。所以说，他的当选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拿破仑三世上台后，运用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法，逐渐把权力归拢到手中。1851年12月1日夜，拿破仑三世发动政变，按照法国历法，12月是雾月，所以这场政变叫雾月政变。又过了一年，拿破仑三世觉得时机成熟，扯下最后一块遮羞布，他发起公民投票，宣称让法国人民决定是否要恢复帝制，结果780万人投了赞成票，反对者仅有25万人。就这样，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灭亡，取而代之的是法兰西第二帝国。拿破仑三世的用心很明显，以叔叔拿破仑为榜样，重现帝国荣光。恢复帝制在政治上是一种倒退，当时就饱受批评，比如著名作家维克多·雨果，他变卖家产，带着家人流亡国外，不断批评拿破仑三世的内外政策。不过，正是在第二帝国时期，法国出现了经济腾飞，而这同拿破仑三世的治国理念是分不开的。

大革命爆发以来，法国社会动荡，这对于发展经济和提高生活水平极为不利。19世纪中期，70%的法国人口仍然陷于贫困，跟英国比就是个穷国。有鉴于此，拿破仑三世提出了安宁和发展两大主张，大力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切入点是工业。18世纪中叶，工业革命率先在英国爆发，逐渐传到欧洲大陆，法国也从中受益，但因为局势不稳，法国的工业化进程始终步履蹒跚。为此，拿破仑三世鼓励私人资本进入钢铁、冶金、铁路、航运等重工业领域，政府只负责监管以及打造基础设施，不直接干预市场。今天巴黎市区的基本面貌，就是在这个时期构成的。同时，为了解决民企融资难的问题，拿破仑三世改革金融业，促使银行广泛吸取社会存款，给民企提供充足的资金支持。外贸方面，拿破仑三世采取自由贸易政策，不断降低关税，其中最重要的举措是，法国同英国互为最惠贸易国，英国的原料与食品进入法国免税，纺织品、煤炭和钢铁减税，相应的，法国丝织品、高级化妆品、化工产品和水果出口到英国免税，酒类减税4/5。有人担心，英国工业品大规模涌入，将对法国工业造成摧毁性打击，但事实证明，只有竞争才有长进，法国工业经受住了冲击，茁壮成长。举个例子，在英国钢铁免税进口的那些年，法国的钢铁行业不仅没有崩盘，反而取得了长足进步。统计数据显示，从1851年到1869年，法国煤产量增加两倍，钢产量增加2.6倍，铁轨增加6.6倍，工业、商业、农业、金融、交通出现了全面繁荣的景象，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得到提高。第二帝国时期，法国工人的名义工资增长了17%到30%，农民收入大幅度提升，至于企业家、金融家，更是在这一波经济腾飞中赚得盆满钵满。

经济发展的同时，拿破仑三世在对外战争中也取得了不俗成绩。1853年，英法联手挑起克里木战争，击败俄国。1859年，法国以帮助意大利独立为名，驱赶了驻扎在意大利北部的奥地利军队，将法意边境的萨伏依和尼斯纳入版图。拿破仑三世还积极向外拓展，在东南亚、北非都获得了殖民地。经济腾飞，对外战争胜利，拿破仑三世的统治空前的稳固，可谁都没想到，一切都将于1870年戛然而止，拿破仑三世身败名裂，第二帝国灭亡。导致这一惨局的就是普法战争。

法国东边的德意志历史上四分五裂，有数百个小邦国，直到19世纪中期，普鲁士崛起，着手统一德意志诸邦，但法国并不希望出现一个统一而强大的邻国，所以从中阻挠，成了德国统一的最大障碍。双方的矛盾愈演愈烈，终于在1870年7月，普法战争爆发。拿破仑三世本以为法军能轻松摆平普鲁士，谁料普鲁士军队装备精良，士气高涨，又有战神级将领坐镇指挥，所以连战连胜，反倒是法军节节败退，斗志全无。拿破仑三世本人也在色当战役中率8万法军投降。消息传回巴黎，巴黎人民起义，推翻第二帝国，建立法兰西第三共和国，老牌政客梯也尔出任内阁首相，同普鲁士谈判。普鲁士开出的条件极其苛刻，不仅要求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还有一条，普军要进入巴黎阅兵，通过凯旋门，这激起了巴黎人民的怒火。鉴于梯也尔准备接受合约，1871年3月18日，巴黎人民发动武装起义，随后起义者举行普选，普选产生的代表宣告成立巴黎公社。巴黎公社明确提出，打碎资产阶级国家机器，旧法律失效，同时建立财政、军事、司法等委员会，全面接管政权，并建立国民自卫军，保卫革命成果。这是巴黎公社运动不同于一般的起义，而被认为是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这自然遭到欧洲保守势力的仇视。巴黎公社成立当天，梯也尔同普鲁士达成协议，普鲁士交还10万法军战俘，供梯也尔镇压革命。公社战士浴血奋战两个多月，因寡不敌众，数万名公社战士被杀害，巴黎血流成河。巴黎公社运动失败，公社诗人欧仁·鲍迪埃怀着满腔悲愤写下《国际歌》，工人作曲家狄盖特谱曲后传遍全世界。

巴黎公社运动之后，人心思定，共和派重新执政，经过休养生息，法国经济得到恢复，并且再一次迅猛发展。20世纪第一个10年，法国铁矿开采量增加四倍，钢产量增加三倍，汽车产量更是年均增长28%以上，出现了雷诺和标致这样的国际知名汽车品牌。外交方面，由于德国完成统一，并且同奥匈帝国结盟，法国转而和英俄结盟与之抗衡，这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埋下了祸根。

我的讲述也将进入第七部分，从一战的荣光到二战的沦落。1914年6月，奥匈帝国皇储费迪南大公夫妇在塞尔维亚的萨拉热窝被刺杀，奥匈帝国以此为借口向塞尔维亚宣战，而俄国以塞尔维亚的保护者自居，立刻进行总动员，对抗奥匈帝国。这一下，奥匈背后的德国、俄国背后的英法也都被拉入战团，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战争初期，形势对法国不利，德军准备充分，战斗力爆表，一路逼近巴黎，法国政府吓得迁往波尔多。关键时刻，法军在马恩河会战中挡住德军，巴黎转危为安。战争进入长达两年的相持阶段，直到1916年2月，德军主动发起凡尔登战役，试图打破僵局。凡尔登一旦失守，巴黎将门户洞开，贝当临危受命抵达前线，他一面组织力量抵御德军，一面抢修道路、恢复后勤，大批武器、弹药和援军被送到凡尔登，总算稳住了战局。贝当因此战名声大振，被誉为巴黎的救星。凡尔登战役打了三个多月，德法双方伤亡100多万，俗称凡尔登绞肉机。1916年7月，协约国展开反击，发起索姆河战役，这次又打了四个多月，双方伤亡超过130万人。凡尔登战役和索姆河战役表明，协约国和同盟国都不可能单凭自身力量战胜对方，胜利的天平倒向何方，取决于第三方——美国。1917年4月，美国加入协约国正式参战，这注定了德国战败的命运。1918年11月8日，德国代表来到法国东北部贡比涅森林的雷通德车站，祈求停火。11日，德法代表签署停战协定，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式结束。

一战中，法国东北工业区夷为平地，工业遭重创，还欠了英美两国70多亿美元，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负担。更重要的是，一战中140万法国青壮年死亡，约300万受伤，这可把法国人打怕了，他们非常担心德国东山再起，所以战后法国一门心思遏制德国，试图剥夺德国的工业能力，防止他发动战争。1923年1月，法国借口拖延缴纳赔款，出兵占据德国的工业重地鲁尔地区，法国的举动激怒了德国人，复仇情绪迅速蔓延，两国关系已无法修复。英国也不支持过分削弱德国，所以联手美国强迫法国退兵。搞了半天，法国没获得半分好处，还四处树敌，在国际上陷入孤立。

20世纪20年代后期，德国纳粹兴起，希特勒在1933年成为德国元首，他对内重整军备，对外咄咄逼人，德国重新崛起，看起来势不可挡。孤掌难鸣的法国只能改弦更张，变削弱德国为加强防御和绥靖政策。先讲加强防御，就是投入人力物力，在德法边境修筑马奇诺防线，这条防线全长390 km，设有5800个永久性工事，储备大量弹药和粮食，军方认为，一旦开战，法军只要躲进工事，就能挡住德军。再讲绥靖政策，1936年，德军开进莱茵非军事区，法国和英国提出抗议，但没有实质性动作，希特勒胆子越来越大。1938年3月，德国吞并奥地利，9月，英、法、德等签署慕尼黑协议，将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地区割让给德国。可历史一再证明，对邪恶势力的退让不可能带来和平。1939年9月1日，纳粹德国进攻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战争之初，德军主力在东线进攻波兰，西线采取守势，英法联军则龟缩马奇诺防线，毫无斗志，一时间出现了西线静坐战的奇观。攻占波兰后，德军掉过头来收拾英法联军。1940年5月，德军避开马奇诺防线，以强大的装甲部队绕到法军身后，法军方寸大乱，全线溃退。6月14日，巴黎失守，趾高气昂的德军通过凯旋门，重演了普法战争的一幕。1940年6月22日，法国投降，政府机构迁到南方小城维希，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灭亡，建立维希政府。维希政府存在了约4年，成为法国人心中的隐痛，而我的讲述也将进入第八部分，也是最后一部分，重新恢复大国地位，走上独立发展之路。

德国占领期间，法国的抵抗运动一刻也没停止过，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戴高乐领导的自由法国运动。夏尔·戴高乐毕业于圣西尔军校，参加过一战，他是战前法国少数几个反对固守马奇诺防线的军官之一。戴高乐认为，应当充分利用装甲部队的机动性，用空军配合主动出击，可惜这一主张并不受法军高层待见。战争爆发后，戴高乐指挥第四装甲师，多次挡住了德军进攻，这是法军在二战中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法国沦陷后，戴高乐流亡伦敦，组织自由法国运动，在英国人的支持下，成为法国抵抗运动的唯一领袖。1944年6月，盟军在法国北部的诺曼底登陆，自由法国的军队及时加入，并发挥了巨大作用，同时巴黎的抵抗组织举行起义，基本占据了全城，随后自由法国的正规军进入巴黎，巴黎宣告解放。此举对法国有重要意义，因为获得解放很大程度上依靠法国人自己的战斗，这就避免了被他国左右的命运。1945年5月9日，德国驻法代表在投降书上签字，法国完全光复。五个月后，联合国正式成立，法国跻身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算是恢复了大国地位。

战后，鉴于第三共和国惨败于纳粹的耻辱下场，法国举行全民公投，宣布彻底放弃第三共和国，而是成立法兰西第四共和国。不过第四共和国实行内阁制，总统只是象征，这同戴高乐的设想不符，所以他辞职隐居去了。第四共和国延续12年，在恢复经济方面是非常成功的。战争给法国经济带来了灭顶之灾，100万公顷的耕地荒芜，1/5的房屋毁坏，牲畜减少一半，大批工厂被毁，50%的铁路线无法使用，150万以上的人口伤亡，毫不夸张的说，战后法国满目疮痍，百废待兴。这时候，法国政治家、经济学家让·莫内适时提出了莫内计划，莫内计划的核心是大力扶持基础工业部门，如煤、电力、钢铁、水泥、石油、交通运输等，以此带动工商业的全面复兴。由于得到了美国30亿美元的援助，莫内计划进展顺利，法国很快走出了困境。莫内也强调欧洲各国的协同合作，在他的推动下，法国、西德、意大利等国组成了欧洲煤钢共同体，并于1958年升级成欧洲经济共同体，这是欧盟的前身。欧洲统一市场的形成，对重振法国经济无疑是大有好处的。可以说，从国际地位到经济水平，法国都回到了一流国家之列。

然而，到1958年，法兰西第四共和国却寿终正寝，这是怎么回事呢？直接原因是阿尔及利亚战争。19世纪中叶，法国征服了北非的阿尔及利亚，此后这片地区就是法属殖民地。1954年11月，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军在30多个地方发动起义，为了扑灭反抗，法国政府先后调集40万大军前往镇压，在付出了80多亿美元军费，死伤数万人的代价后，仍然没有把起义压下去，连年的战争损害了经济，还让不少法国年轻人葬身海外，引起了越来越强烈的不满。最终，法国内阁倒台，紧要关头，人们又想起了民族英雄戴高乐，呼唤他出山拯救危局。1958年6月，戴高乐出任总理，组织新内阁，随后他推动制定新宪法，废除第四共和国，成立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戴高乐当选首任总统，这个共和国延续至今。上台后，戴高乐承认了阿尔及利亚拥有自治权，并默许其独立，棘手的阿尔及利亚问题算是解决了。戴高乐凭借威望于1965年成功连任，在外交政策方面，戴高乐进行了大幅度调整，第四共和国时期，法国唯美国马首是瞻，戴高乐非常不满，为此他提出了戴高乐主义，力图走一条独立自主的道路，这具体表现在两件事上。第一件事是退出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是美国为抗衡苏联组建的欧洲军事化组织，戴高乐上台后提出，由美国主导北约的格局不合理，应当改为美、英、法三国共同指挥，遭到了拒绝，于是，戴高乐先后宣布，法国的地中海舰队、大西洋舰队不再受北约指挥，戴高乐还迫使美军撤除了在法国领土上的驻军和基地，与此同时，戴高乐主持开发核武器，使法国跻身核俱乐部，有了同美国唱对台戏的底气。1966年，法国宣布退出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只保留北约成员国身份。第二件事是同美国的对手合作，1964年1月，法国正式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成为第一个同新中国建交的西方大国，此举有助于突破美国对新中国的封锁。同一年，戴高乐亲赴拉丁美洲，访问哥伦比亚、委内瑞拉、阿根廷等国，签订了一系列经贸和技术协定，这等于在美国后院敲下好几枚钉子。戴高乐制定的独立自主的外交路线，为历届法国总统奉行，成为法国的基本国策。比如20世纪70年代，法国总统蓬皮杜在中东问题上同美国吵得不可开交。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遭到了法国总统希拉克的强烈反对。

经济方面，戴高乐继续推进欧洲一体化，力图利用整个欧洲的力量，阻止美国的经济渗透，这也被历届法国总统所继承。1991年欧盟成立时，法国正式创始成员国之一。相应的，法国人的生活水平逐步提高，从1958~1970年，法国的工业生产年均递增5.9%，在欧洲排名第一，放眼全球也只略低于日本，航空航天、核电等新兴领域的发展也很快，仅次于美苏，位居世界第三。到20世纪70年代后期，法国已步入富裕社会。

战后的法国文化同样走了一条独立发展的道路，与注重消费娱乐的美国文化形成了鲜明对比，其中影响最大的首推存在主义哲学。存在主义的主旨是，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所以人不可能依靠他人获得自由，这就是所谓的他人即地狱。这对于经历过二战的人来说，可以说是感同身受。既然别人靠不住，那人们如何获得自由呢？法国哲学家萨特提出，人必须根据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这样才能找到自我、实现自我，这又同个人主义思潮的兴起互相应和。在萨特等人的推动下，存在主义首先在法国文化界流行起来，接着被大众接受，风靡欧美。存在主义还有力地推动了法国文学，萨特本人就是文学大家，他的长篇小说《恶心》，戏剧作品《苍蝇》都是经典之作。萨特还影响了一大批法国作家，例如加缪的长篇小说《局外人》和《鼠疫》就带有鲜明的存在主义烙印，贝克特的荒诞剧《等待戈多》则被认为是存在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加缪和贝克特都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萨特也曾经被授予诺奖，但他秉持不接受官方荣誉的信念予以拒绝。

与文学兴盛同步，法国电影也呈现出鲜明特色，特里弗、戈达尔、侯麦等年轻导演一改好莱坞的类型电影路线，而是将导演的个人风格融入电影，掀起了法国电影新浪潮，这对于世界各国的电影界都产生了深远影响。例如，以张艺谋、陈凯歌为代表的中国第五代导演，就从新浪潮电影中吸取了很多养分。

总之，战后法国不可能成为像美国一样的超级大国，他的定位诚如戴高乐主义所确立的，是成为一个能掌握自己命运，并对国际事务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欧洲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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