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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上海经验的繁复叙事,众声喧哗中的人生况味与时代印记
铛铛铃2025-09-17【历史】502人已围观
简介
独上阁楼,最好是夜里。
《阿飞正传》结尾,梁朝伟骑马觅马,英雄暗老。电灯下面数钞票,数清一沓,放进西装内袋,再数一沓,拿出一副扑克牌,捻开细看,再摸出一副。接下来梳头,三七分头对镜子梳齐,全身笔挺,骨子里舒慢,最后关灯。否极泰来,这半分钟是上海味道。
这是金宇澄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繁花》的开篇场景。以前作者如拉片一般讲起电影《阿飞正传》半分钟的结尾,认为其中藏有上海味道。这是一个高明的开头,电影结束,小说开始,而上海味道却延续其中。《繁花》究竟写出了怎样的上海味道?这上海味道又包含着怎样的人生?
喜马讲书,今天的茅盾文学奖之旅也将从此开始。
《繁花》最初发表于2012年《收获》杂志,同年入选中国小说学会评选的年度长篇小说排行榜,并位居榜首。由此开始,《繁花》开始包揽国内各种奖项。3年后的2015年,小说斩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2019年,《繁花》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在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在90年代以来的文学史上,《繁花》可能是经典化速度最快的一部作品,可以说发表即尘埃落定,堪称一个文学的奇迹。
在讲述这个作品前,首先让我们回到它的源头,看看这散发浓郁上海味道的《繁花》究竟来自哪里呢?它来自一艘100多年前的客轮。1890年,两位来自上海的写作者共同从北京返回上海,巧的是,他们当时都在写作一部以十里洋场的上海为背景的小说,于是他们交换手稿来阅读,以此打发旅程的寂寞。这两个人里,一位是韩邦庆,他的小说名为《海上花列传》;另一位是孙玉声,他的小说题为《海上繁华梦》。很多人可能更熟悉《海上花列传》,它由纯粹的古语写成,后来经张爱玲翻译为普通话。胡适称赞,《海上花列传》是吴语文学的第一部杰作。100年后《繁花》问世,作者金宇澄表示,他当初给小说取名纠结了好长时间,最后是在两部小说《海上繁华梦》《海上花列传》中各取一字。不论是《繁花》还是这两部晚清上海小说,都还原了上海的生活地图和人情世故,保存了各时代的上海场景。上海作家似乎有了传承,有学者就指出,百年来最重要的四位上海作家依次就是韩邦庆、张爱玲、王安忆、金宇澄。从这里,我们也可窥望《繁花》的分量所在。了解晚清上海不可不读韩邦庆,了解民国上海不可不读张爱玲,进入当代,王安忆和金宇澄便是人们了解上海难以绕开的两位作家。
《繁花》的篇幅有36万字,除去引子和尾声,总共31章。作者采取的是一种交错的叙事方式,在单数章,他讲的是上海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的故事,在双数章,他会转而讲述90年代以来的上海故事。这种写作方法,使得小说的呈现也如繁花盛开一般,花瓣交相错杂,令读者目不暇接。
总的来看,《繁花》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分别讲述了主人公阿宝、沪生、小毛等人在60年代与90年代两个时期所看、所想、所经历与所听到的故事。正是这些故事,组成了一部上海的当代历史。
小说开始于90年代的一天,这天下午,主人公沪生经过静安寺菜场,偶然碰到朋友陶陶,经由二人谈话,时间退回80年代。在那时,沪生与自己的同学梅瑞正在热恋,但因为沪生在上海没有自己的房产,父母又有文革遗留问题,两人终告分手。梅瑞和一位沪上男士结婚,沪生则和后来的妻子成家。结婚两年后,沪生的妻子又公派出国,迟迟不归。
90年代的另一个晚上,沪生又和自己同年伙伴阿宝等人相聚,他们不约而同感叹时间飞逝,又回想起60年代的事情,似乎那才是属于他们的最好光阴。这次相聚后,《繁花》的场景便闪回到60年代。
60年代是沪生与阿宝永远的记忆,这里藏着他们刻骨铭心的初恋,他们也在此长大成人,并一路走来。阿宝始终记得自己十岁时与邻居蓓蒂爬上屋顶的场景,两个人从甲三层爬上屋顶,瓦片温热,眼里是半个卢湾区,前面香山路,东面复兴公园,东面偏北看见祖父独幢洋房一角,西面后方皋兰路,尼古拉斯东正教堂,蓓蒂拉紧阿宝小身体,靠紧,头发飞舞东南风,一近听见黄浦江船鸣原号,宽广的嗡嗡,抚慰少年人胸怀。
与这种岁月静好的温馨记忆相伴的,还有那个时期疾风骤雨的社会环境。阿宝同样记得自己的父亲每天深夜都在伏案写作,当时他以为父亲是在做账,其实呢,阿宝爸爸是在写申诉材料。阿宝爸爸出身大资产阶级家庭,但他是真正的革命者,年轻时与家族一刀两断,投身革命运动,但也因职业的特殊,他反而以普通人的身份示人。在阿宝的记忆里,父亲只是杂货公司的一个会计。
蓓蒂一家同样受到了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因为有人举报蓓蒂父亲收听敌台广播,蓓蒂父母便逃走一去不返,家中只剩下年幼的蓓蒂和来自绍兴的佣人阿婆,两人相依为命。
时间来到1966年,阿婆预感时代将要巨变,急忙带蓓蒂与阿宝到绍兴故乡祭扫,以求祖先保佑。等到他们风尘仆仆来到绍兴乡下,却发现祖坟已被推平,清理得一干二净。果不其然,在回到上海后,他们的命运立刻也就彻底改变。阿宝首先看到有一群人从自己的祖父思南路公馆搬东西,祖父脖颈上挂着牌子,跪在二楼的房间。阿宝回家后,又看到自己家与楼下蓓蒂的家同样遭到了清洗。不久,阿宝一家就从皋兰路搬到了沪西的曹阳工人新村。在阿宝家门口,挂着与祖父脖颈上相似的牌子,名叫认罪书。
60年代某天黄昏,阿宝与伙伴们最后一次见到蓓蒂。这次见面前,蓓蒂心爱的钢琴被陌生人抢走了,而在这次见面后不久,蓓蒂也就和绍兴阿婆失踪了。小伙伴们分手前,蓓蒂说着谜语式的语言,她说自己和阿婆会变成两条鱼,离开上海。“我跟阿婆走了,现在等猫咪来呀,夜里有三只猫回来,其中一只是来带我的,有一只花猫带阿婆先走,三只野猫一直跑到日晖港、黄浦江旁边,猫嘴巴一松,喵呜一声,我跟阿婆就游了,游一圈就回来,如果我不回来,就游到别地方去。”
蓓蒂说的谜语一语成谶,这既让阿宝不寒而栗,也让他在日后越发把蓓蒂的故事理解成一个神话。这个神话甜蜜而惨痛,他和蓓蒂青梅竹马,却因时代巨变走散于茫茫人海。家庭的命运、蓓蒂的失踪,是阿宝接受的情感教育,这也让他真正成长起来。
阿宝与曾经的小伙伴纷纷参加工作,阿宝是在曹阳加工组做冲床工人,制作铁皮玩具铅笔盒,沪生当了五金公司的采购员。小说由此开始讲述阿宝另一个童年伙伴小毛的故事。起初,小毛并未进入阿宝、沪生与蓓蒂的圈子,他是沪生某天排队买电影票时结识的朋友。小毛的工作在钟表厂做钳工,而小毛的情感教育也在此时发生。住在小毛二楼的是一对海员夫妻,丈夫海德常年出海,独留妻子银凤在家,寂寞的银凤因为情感需要,一来二去和小毛发生纠缠。隔壁的邻居偷窥了这件事,从中要挟作梗,于是不久,银凤与小毛的关系便被丈夫海德知悉。小毛的母亲为了平息风波,立刻为小毛安排了一桩婚事。相亲当晚,小毛看到银凤与小伙伴们在楼下说笑,误会了这一幕,从此与在场的所有人断绝关系,小毛也因此同意了母亲的安排,从沪西大自鸣钟搬到了莫干山路未婚妻的家中。
与银凤的生离,是小毛接受的第一次情感教育,而同妻子春香的死别则是第二次。两人婚后,小毛尚不习惯两人相处,春香始终都在争取小毛的真心,她对此不厌不倦,倒让小毛意外收获一段幸福。但是不久春香怀有身孕,等到临产时刻,却由于胎位不正,忽而大出血,送到医院急救。此时已是70年代,但医疗手段还不发达,结果是大人与小孩一个也没保住。
写到春香弥留的这一段,《繁花》的文字称得上哀痛至极。春香说:“老公小毛不要哭,天国近了,我去天堂拜耶稣,我是开心的。”小毛不想春香说下去,“不要担心我。”小毛落了眼泪,春香说:“只觉得我走了以后,老公要孤单了,太孤单了,我有自家的教友姊妹,老公要有自己的好朋友。”小毛眼泪落下来,春香说:“老公要答应我,我不可以忘记自家的老朋友。”小毛不想悲急晕厥,两手拉紧了春香,眼泪落到手背上,一滴一滴冰冷。小毛眼看着春香的面越来越白、越来越白、越来越白,眼看原本多少鲜龙活跳的春香,最后平淡下来。
时间来到1978年,动乱结束,曾经的冤假错案纷纷平反。秋日一天傍晚,阿宝爸爸回到家,向家人讲起自己下午的经历。原来她和自己曾经的上级欧阳先生见面了,眼前的欧阳先生依然穿着40年代的衣服,也就是落实政策后发还的旧物,褶皱不堪、布满水渍,过去的香槟皮鞋、香港徽派丽丝料,流行三粒钮式老规矩,胸带露出发黄手帕,内袋里一副金丝边眼镜,依然说着40年代的话语,一口40年代上海腔,开口就是:“兄弟,我已经出来了,回来了。”依然谈着40年代的工作,1945年形势如何,1949年形势如何,只不过一提到具体细节或敏感事件,便轻声细语,要凑到阿宝爸爸耳前说话。很明显,欧阳先生回来了,但是他也疯了。无论阿宝爸爸几次提醒他,这是70年代,不需要接头,不需要做情报,当年的繁体字已改作简体,当年的咖啡馆、大戏院已夷为平地,当年的高加索、稀薄香烟、铁罐装、伽利克香烟已不复存在,当年的长衫、枪驳领、双排纽西装已不再时兴,当年的各条马路如今均已变换名称,但欧阳先生还是难以理解眼下的现实。30多年的时间白驹过隙,但欧阳先生没有记忆,或者说他选择了遗忘。
讲述了和欧阳先生的见面后,阿宝爸爸又吩咐阿宝去看望他的另一个同事的家属李老师。李老师家住复兴中路一幢法式老公寓,但只住其中一间。阿宝进屋后,感到屋内的环境邋遢不堪,在这个狭促的房间里,灰尘积灰尘,墙壁全部起皮翻卷起来,整个房间挂满翻卷的墙皮,四壁天花板布满灰白色爆花卷,房间居中摆一只方台子,台面上一双旧棉鞋、鞋垫、剩菜、痰盂、盖草纸、半瓶红腐乳、蚊香、调羹、破袜子、搪瓷茶杯、饼干桶、肥皂、缸中豁子、药瓶、咬了几口的定胜糕、干瘪苹果、发绿霉的橘子,到处是灰。阿宝来看望的李老师,便是在桌旁坐着的,一位既聋且忙的白发妇人。李老师听到阿宝的问候,浑身紧张一抖,不敢相信阿宝带来的消息,她丈夫的上司欧阳先生还在人世。和欧阳先生一样,对李老师来说,几十年前的记忆仍在眼前,最早的记忆是她与丈夫欧阳先生一同庆祝抗战胜利,庆祝上海的解放,但形势很快改变,她的丈夫,还有欧阳先生和阿宝爸爸的命运如出一辙。正因为此,李老师震惊欧阳先生的出现,一则报以喜,一则报以悲,她欢喜欧阳先生尚在人间也悲痛她的丈夫与自己早已天人永隔。
60年代的故事,对阿宝、沪生而言是一部成长小说,待到重返90年代,阿宝、沪生也就由亲历者变成了旁观者,他们旁观着身边朋友的荒唐玩笑。90年代的风云诡谲的时代境遇,可以从三个人的遭遇来体会。
第一个人是汪小姐,汪小姐是阿宝的生意伙伴,她在婚后因为想要二胎,与丈夫洪庆办理了假离婚,又通过他人介绍结识了假结婚的对象小毛。但是在一次旅行中,汪小姐意外的怀上了另一个人的孩子,经过诊断,这个孩子可能是连体婴或双头单体婴。
第二个人是梅瑞,我们在小说开头提过,梅瑞原是沪生的女友,她请沪生将自己介绍给阿宝,而两人却未能走到一起。后来梅瑞的母亲遇到曾经的恋人小开,便同梅瑞的父亲离婚,又到香港和小开结婚,不料小开反倒与梅瑞发生暧昧,梅瑞的母亲知悉此事,见他们共同创立的公司经营不善,便将所有财产变现外逃,梅瑞无枝可依,只能到前夫家过生活。
第三个人是陶陶,陶陶是梅瑞的邻居,婚后他毫不忠诚于婚姻,先后与三个女人发生情感纠葛,为了情人,陶陶坚持要妻子签署离婚协议,可是办好离婚手续这天,陶陶正在房间里与情人庆祝,不想后者意外坠楼身亡。事情至此并未结束,料理完后事,陶陶又读到了情人的日记,发觉这个女人表面上的懵然单纯,无一不是在做戏骗他。
无论是汪小姐、梅瑞还是陶陶、小琴,在90年代,他们无不受困,也无不处在进退两难之间,这恰似书中李老师的感叹:“阿宝做人多少尴尬,桃花覆在凤箫,谁续多少尴尬呀。”
然而90年代,这不仅仅是如梅瑞无枝可依、陶陶乐极生悲那样尴尬,90年代是一桌无比丰盛的宴席,席间人们吃吃讲讲,欢笑玩乐,但终于还是聚散有时。关于90年代的收尾,我们还可以从两个人物的命运来辨认。
首先是小毛,我们前面说过,60年代末70年代初,小毛与阿宝、沪生等人绝交,顺从妈妈的安排和春香结婚,春香故去后,已是官夫的小毛浑浑噩噩的在钟表厂做工人,下岗潮来袭,小毛将工龄买断,又去做门卫,渐渐与童年伙伴再没有往来。一晃20年而过,直到现在的90年代,当阿宝与沪生寻到小毛的新家,见到两人,小毛激动的筷子落地,沙哑的叫了一声老兄弟,喉咙里小舌头压紧,一股酒味,眼眶发热。改革开放后,截至90年代,阿宝开公司做外贸生意,沪生成为律师,做了门卫的小毛与他们之间又是霄壤之别,而如今,小毛对两人不计前嫌,与他们和好难掩激动。同阿宝、沪生不同,小毛是一个过分热情的人,70年代末,为了帮朋友办理病退返户的手续,他经常带人拍X光片,此时的小毛已身患重病,便源于此。阿宝与沪生时常去看望住院的小毛,直至陪小毛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小毛弥留之际留下的遗言,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与他生离的银凤、同他死别的春香。
其次是李李,李李是汪小姐的朋友,也是90年代以后唯一让阿宝动心的女性。某天夜里,李李向阿宝倾诉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她曾被骗到澳门操持皮肉生意,身上还被纹了一朵玫瑰花与一行侮辱性的英文,后来幸得贵人搭救,李李才重新回到内地,经营一家名为至真园的饭店。阿宝为李李的遭遇触动,心生感情,但李李却无意维持两人关系,说是无意,还因为他始终被过去的噩梦牵扯,为了报复将自己骗到澳门的姐妹,她请人杀掉了这位名叫小芙蓉的女子。因此,李李的家里始终供着佛龛,以及满满当当残破的洋娃娃,这两者都是李李过去的记忆。有一天,李李忽然请朋友参加她的剃度仪式,在失踪了一个半月后,李李决定出家,并且心意已决。小说这样写阿宝与李李的最后一面,李李立于大殿正中,身态有些臃肿,像矮了一些,逐渐走过来,不习惯步态,轻声邀大家去饭堂用斋,阿宝与李李四目相对,阿宝说:“一切可以解决,有的是时间。”李李默然说:“女人觉得春光已老,男人却说春光还早。”阿宝不想,李李双手合十,讲北方话说:“阿宝总请多保重。”阿宝一呆,李李也就转了身,独自踱进一条走廊。
小毛、李李的结局,其一是身死,其二是心死,他们的命运不仅收束《繁花》全书的讲述,也为小说90年代的部分打上一层浓重的阴影,同时也使得读者大悟作者的精神指向,浮华到底都是虚空,荒唐一场终成荒凉。
在《繁花》这本书里,我们很容易看出两个时期,60年代与90年代的对峙。在90年代,不只是在上海,饭局成为一道中国社会的普遍风景,人们仿佛无论大事小事、有事无事,都已习惯在饭桌上完成一次次交际。因此,随着政治动荡的消退,不仅此前的上海味道为流水式的宴席取代,人们的真情实感也在消退,而物欲、情欲取而代之。这上海味道的消逝,同样也反映了小说主人公关于人生况味的体会。
《繁花》的尾声部分藏着一个谜底式的插曲,沪生与阿宝在90年代的上海街头闲逛,沪生问阿宝为何不结婚,阿宝则问沪生为何不离婚,但两人都莞尔一笑,没有给出答案。此时阿宝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似乎也是小说对90年代的命运宣判,面对这个社会,大家只能笑一笑,不会有奇迹了。
如果爱情是现代社会唯一的奇迹,那么在60年代,这奇迹却曾降临于阿宝与沪生身上,阿宝爱过蓓蒂、雪芝,沪生爱过舒华、兰兰,那时他们有真正的恋人,将爱情视为天赐的礼物,但是在90年代,他们只是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欲望,不再有奇迹了。
在这里,《繁花》表达的是对爱情的肯定与对欲望的拒绝。尽管书中存在两个时代的鸿沟,作者却无意厚此薄彼,指明孰是孰非。在金宇澄看来,也许不同年代本来就应不同,而他们都是国人真实经历的生活。因此,除去个人情感记忆,小说也要真实地呈现两个时期的公共生活。
《繁花》对于60年代那段沉重历史的记录,可以说洞若观火。有无数个家庭在那时妻离子散,蓓蒂一家只是其中之一。某种意义上,90年代所以陷入欲望不可自拔,可能也和历史的种种禁忌有关。正是这禁忌,让阿宝给雪芝的信中写道:“男女到了最后只能面对现实,会有各种变化是正常的,现在沪生和兰兰分手了,我们的关系也应该结束了,不必太难过。”这句话也是对我自己讲的,曾经的回忆,我记在心里。也是这禁忌,逼得沪生的女友远走异地。至于小毛和银凤的诀别,更是哀婉动人。
例如小说对90年代欲望故事的拒绝,《繁花》对60年代的种种禁忌同样持一种彻底的批判,那就是凡人的正当欲望应当被满足,而不该被压抑。
《繁花》里的众多人物,进入90年代以后,时常彷徨于无地,这既来自两个年代的对峙,也来自两段历史的不相容。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两世为人,尴尬在所难免。因此,这部小说总的基调其实是悲的,也是要揭开繁花盛极而衰的命运给读者看。在小说开篇,沪生的老师劝导沪生勇敢,不要怕失败,年幼的沪生已然说出这样的话:“蟋蟀再勇敢,牙齿再尖斗,到最后还是输的,要死的人也是一样。”沪生的女友后来远走异地,寄信给沪生,其中说道:“我们不必再联系了,年纪越长,越觉得孤独是正常的,独立出生,独立去死,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至于小毛晚年也发出过这样的感慨:“弹指一挥,灰就是灰,一年就是一粒灰尘,理发店、大自鸣钟,所有人全部是灰尘。”
小说里这些带有宿命感的对白,既来自作者本人篇中皆魂盲的世界观,也非常像是在致敬《红楼梦》里的那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不过我们也不认为《繁花》是彻头彻尾的绝望之书,因为作者同样对悲观有所保留,对绝望有所反抗。这种反抗绝望的可能,我们可以从两点来看。
第一点是记忆的救赎。在阅读那些欲望故事的时候,我们都会不断的回想起那些洋溢着人世温暖的桥段,譬如阿宝与蓓蒂似真似幻、充满青春气息的对话,譬如银凤和小毛对梅雨自由的向往,亦如小毛婚后与春香相濡以沫的生活,又如沪生、阿宝从上流的名利场走出,和小毛故旧重逢,又在底层的民间感受到消逝已久的温情。这些温馨美好的场景,在《繁花》一书同样比比皆是,他们都是对欲望故事的超越,或者借用本雅明的话来说,他们代表着一种使人重返青春的力量。
第二点是物的救赎。《繁花》中的物是小说里层出不穷、如水银泻地一般的细节。如第五章写到阿宝去淮海路看邮票,作者由此罗列了阿宝和蓓蒂的收藏,包括圣马力诺、列支敦士登等小国邮票,蓝灰色调的民国邮票,六枚一套的加加林宇宙飞船主题邮票,三枚一套的蝴蝶邮票。在淮海路商店,则有着令他们垂涎的植物邮票,苏联的白桦路、德国的段树、美国的橡树,东南亚的兰花、朝鲜的金达莱、中国的菊花,种类繁复,不一而足。阿宝与蓓蒂为了解集邮之渴,于是接连不断的列举了他们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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