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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传》:梁启超的锋利笔触,不学无术者如何成为晚清关键变量的深度剖析
铛铛铃2025-09-17【历史】375人已围观
简介
今天为您解读的书是《李鸿章传》,作者是中国近代著名思想家、戊戌变法领袖之一——梁启超。
“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这是晚清时流传甚广的一副对子。上联里的杨三是京剧名家,擅演丑角中的苏丑行当,杨三死后,世上再没有出挑的苏丑演员了。下联里的李二指晚清名臣李鸿章,他在家排行老二,所以叫李二先生。那李二先生怎么就成汉奸了呢?
原来,1895年,清政府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被迫割地赔款,消息传来群情激愤,清朝这边负责主持谈判的李鸿章成为众矢之的。这副对子就是在这种气氛下产生的。虽然杨三和李鸿章并无直接关系,但对联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讽刺李鸿章是天下第一的汉奸丑类,咒骂他怎么还不去死。
但这并非后世对李鸿章唯一的评价。虽然有人指责他误国殃民,可也有人把他称作晚清“裱糊匠”,认为要不是有他,大清王朝这座破房子只怕塌得更糟。事实上,关于李鸿章的是是非非众说纷纭,而有一个人的看法不容忽视,他就是近代思想家、维新运动领袖梁启超。
1901年11月,李鸿章病逝,两个月后,梁启超就完成了《李鸿章》的传记。这样的“急就”,按理说经不起考验,可这本书竟历久弥新,成了梁启超的代表作。新文化运动领袖胡适、鲁迅,近代外交家顾维钧,历史学家唐德刚,都对《李鸿章传》给予了很高评价。即便在更准确、更完整的李鸿章传记早已问世的当下,这本书依然不减其魅力。这固然同梁启超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地位有关,但更重要的,梁启超本人就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还曾卷入政治漩涡,所以他对晚清的官场生态有着切身体验。这使梁启超能从具体情境出发,对李鸿章的所作所为进行评价,既不溢美也不苛责,这是只能凭借档案研究的后世学者难以做到的。《李鸿章传》长盛不衰的秘诀,或许正在于此。
那么接下来我就分成三个部分来解读这本书:第一部分,李鸿章高开低走的人生轨迹;第二部分,梁启超对李鸿章一生事业的三点评价;第三部分,梁启超的写作动机和本书价值。
好,现在讲第一部分,李鸿章高开低走的人生轨迹。
梁启超把李鸿章的一生划分为高开和低走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占据大半辈子时间,李鸿章一直在走上坡路,第二阶段聚焦于他人生最后15年,期间,李鸿章饱受挫折,用梁启超的话说,他几乎走到了末路。
我先来讲第一阶段。道光3年正月初五,即1823年2月15日,李鸿章出生于安徽合肥,字子黻,号少荃。他22岁中举人,25岁中进士,进入翰林院深造。要知道,在明清时期,不少人考了一辈子科举,连个秀才都没捞到,而李鸿章呢,年纪轻轻点了翰林,可以说是少年得志,也难怪他心高气傲。当然,心高气傲是一回事,像李鸿章这样的年轻人,想在官场上出头,还得慢慢磨练。然而,形势的急剧变化,却给了他迅速崛起的机会。
1851年,洪秀全、杨秀清等在广西金田起义,掀起太平天国运动。仅仅两三年时间,太平军就席卷大半个中国,并定都南京,与清朝分庭抗礼。由于朝廷倚重的军事力量——八旗兵和绿营兵不堪一击,不得不允许各省组织地方武装,也就是团练来抵御太平军。其中曾国藩在湖南编练的湘军战斗力最强,于是清政府命曾国藩为两江总督,全力镇压太平天国。在北京的时候,李鸿章曾追随曾国藩读书,结下了师生之谊,于是李鸿章投奔曾国藩,做了一名幕僚。
1860年,太平军横扫江南,攻陷苏州、常州,兵锋直指上海,朝廷慌了,令曾国藩派得力人手保卫上海。曾国藩举荐了李鸿章,李鸿章先回到安徽老家组织团练,由于其将领和士兵大都来自江淮一带,故称淮军。1862年,李鸿章出任江苏巡抚,率8000淮军奔赴上海。经过两年鏖战,淮军不仅守住了上海,还收复镇江、常州、苏州等重镇,对湘军最终攻克南京,消灭太平天国起到了辅助作用。
梁启超指出,收复江南是李鸿章飞黄腾达的起点。这是因为江南财富甲天下,历来为财税重地,李鸿章在这里站稳脚跟,就拥有了庞大的经济和社会资源。事实上,他后来的一系列举措,如铲除活跃于华北一带的农民武装捻军、兴办洋务、开设工厂、升级淮军武器装备,以及组建北洋水师,很大一部分经费都是从江南地区筹措的。
算起来,李鸿章43岁当上两江总督,45岁当上湖广总督,48岁当上直隶总督,这些职位个个位高权重,可谓意气风发。尤其是直隶总督,掌管京畿重地河北,李鸿章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将近24年,深受朝廷信任。期间,李鸿章还兼任北洋大臣,主管环渤海地区的洋务,成为当时洋务派的领袖。时值同治和光绪年间,在洋务派的努力下,清朝一边医治内战创伤,一边学习西方技术,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当时的人把这段时期叫做“同光中兴”,李鸿章就同曾国藩、左宗棠等人一道,成了所谓的中兴名臣。至此,他的权势和声望达到极点。
俗话说盛极而衰,当历史的指针走到19世纪末,李鸿章迈入人生的第二阶段,而他和他开创的洋务事业也走向了末路。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战前朝野上下给予了很高期望,可结果呢,无论在海上还是在陆地,清军都大败亏输,号称亚洲第一的北洋水师被日本海军全歼,配备新式武器的淮军更是一溃千里,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这直接宣告了洋务运动破产。
战后,李鸿章代表清政府与日本谈判,被迫签订《中日马关条约》,条约规定,清政府割让台湾和辽东半岛,并赔偿日本2亿两白银。消息传来,举国震怒,李鸿章成为众矢之的,上海的报纸痛骂他是汉奸卖国贼。我们开头提到的那副对联“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就是通过报纸流传开来的。
清政府也借势把责任全推给李鸿章,撤掉了他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等职务,打发他去山东治理黄河。李鸿章被冷落了4、5年,直到1899年底,清政府任命他为两广总督,算是重新委以重任。不久之后,清政府出了大麻烦,又是李鸿章出面兜底。
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太后携光绪出逃,无奈之下,老太后只能再次搬出李鸿章同洋人和谈,最终签订的《辛丑条约》规定,清政府要向列强支付4.5亿两白银,算上利息高达10亿两,列强还获得了在京津地区驻防的权利,其丧权辱国的程度可谓史无前例。作为和谈主持者,李鸿章自然又被朝野上下骂了个狗血喷头。此时他垂垂老矣,心力交瘁,1901年11月7日,79岁的李鸿章病逝,他高开低走的一生也就此画下句点。
到这里,梁启超勾勒了李鸿章人生的两个阶段。可以看到,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李鸿章走的都是上坡路,最终位极人臣,直到甲午战争失败,他一下子从巅峰跌到谷底,最终在一片骂声中安然离世。如此巨大的反差是如何造成的呢?在书中,梁启超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具体来讲,就是他对李鸿章一生事业所做的三点总结性评价。
第一点评价,沉迷于传统的政治权谋,对现代外交一窍不通。
考察李鸿章人生轨迹,会发现前后存在着明显的区别。人生第一阶段,李鸿章镇压农民起义、兴办洋务,对清政府来说确实是能臣干吏,可进入第二阶段,精明强干的李中堂忽然变成了年老昏聩、进退失据的官僚。同样一个人,怎么会发生那么大变化呢?梁启超的解释是,第一阶段镇压太平天国也好,镇压捻军也罢,即便是向西方学习的洋务运动,处理的主要也都是内政,在这方面,深谙传统政治的李鸿章游刃有余。
举个例子,就是李鸿章对苏州杀降事件的处理。1863年11月,淮军名将程学启围攻苏州,由于内外交困,守城的太平军提出投降,条件是保证其人身安全。程学启答应了,洋枪队的英国籍指挥官戈登,也以个人名誉做了担保,太平军这才缴械投降。谁知程学启与李鸿章密谋,由李鸿章出面宴请太平军将领,趁酒酣耳热之际,把降将们都杀了。同时,淮军也对一大批早已放下武器的太平军士兵痛下杀手,这就是著名的苏州杀降事件。事情发生后,戈登大骂李鸿章背信弃义,但对李鸿章来说,投降的太平军有十余万人,不好控制,战场上灵活处理掉这些人,历史上也有不少先例,简直有些理所当然。梁启超认为,在这件事上,李鸿章显然就是一个权谋家。
另一件事也很能凸显李鸿章的心计。拿下苏州后,太平天国首都天津失去屏障,清政府三令五申,要淮军迅速进击攻克它。可李鸿章百般拖延,因为他明白,围攻天津城的湘军名将曾国荃,是曾国藩的弟弟,最忌讳别人抢功劳。所以不管湘军打得多艰苦,朝廷又如何催促,李鸿章就是按兵不动。李鸿章对官场上人心的把握,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可见一斑。后来镇压捻军、兴办洋务,也都需要协调不同省份、不同部门及不同派系的利益,李鸿章能安抚各方左右逢源,与其娴熟的政治手腕是密不可分的。
问题是,这套曲里拐弯的权谋,和外交的逻辑不是一回事,结果在应对日本崛起的过程中,李鸿章因为不懂外交,犯下了一连串错误。
明治维新后,日本国力快速增长,野心随之膨胀,把吞并清朝藩属国朝鲜定为首要目标,李鸿章并未产生警觉。1872年,日本与朝鲜发生外交纠纷,日本提出应当由清朝来处理,主持外交的李鸿章答复,朝鲜的国政我们不管。3年后,朝鲜、日本两国又有纠纷,李鸿章还是这个态度,于是日本趁机逼迫朝鲜签订《江华岛条约》,条约宣布朝鲜是独立国家,日本在朝鲜享有跟清朝相同的权利,这就大大削弱了清朝的宗主国地位,为日本势力大规模进入朝鲜,铺好了法律依据。
到1882年,朝鲜发生内乱,朝鲜王室求援,李鸿章派兵入朝,日本当即提出,既然我在朝鲜的权力跟清朝相同,那我也要驻军,这就形成了清军与日军在朝鲜对峙的局面,而这一切恰恰是李鸿章的暧昧态度,才让日本有机可乘。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如何遏制日本呢?关键时刻,不懂外交的李鸿章又铸成大错。他很清楚,以清朝的国力,无法同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抗衡,靠自己不行,那只能祭出传统政治权谋的法宝了,以夷制夷,也就是拉拢一波列强,对付另一波列强。李鸿章向英国和沙俄提议调停中日矛盾,英国反应消极,沙俄则看准机会,开出了清政府购买沙俄军火、沙俄在中国东北铺设铁路等条件,李鸿章竟然一一答应。可结果呢,甲午战争中,沙俄袖手旁观,倒是战后跳出来,强迫日本把按照《马关条约》获取的辽东半岛还给中国。沙俄这么做当然不是出于正义,他是要索取回报的。果然,在沙俄的威逼利诱下,李鸿章代表清政府签订《中俄密约》,沙俄趁机将势力渗透进中国东北,这引起了连锁反应,直接导致中国陷入了亡国灭种的危机。
梁启超指出,甲午战争前,列强最关心的是两件事,传教和通商,还没有瓜分中国的想法。甲午战争后,日本占据台湾,沙俄盘踞东北,这刺激了其他列强,他们纷纷行动起来,英国开始控制长江流域,法国向广西和云南渗透,德国强占山东青岛,一时间中国陷入了被列强瓜分的巨大危机中。事后复盘,李鸿章的外交策略难辞其咎,他先是对《江华岛条约》不以为意,给日本进入朝鲜的理由,后来为对付日本拉拢沙俄,导致引狼入室,而这又刺激了列强的贪欲,加深了危机,可以说是一步错步步错。
所以梁启超说,李鸿章擅长传统权谋,对现代外交则一窍不通。追根溯源,这与李鸿章对西方文明的肤浅认知有关。由此,梁启超提出了对李鸿章的第二点评价——不学无术。
你可能感到奇怪,李鸿章年纪轻轻点了翰林,饱读圣贤书,怎么就不学无术了?其实,这里的“学”不是以儒家和法家为核心的国学,而是指西学及西方文明。梁启超认为,李鸿章搞了20年洋务,表面上轰轰烈烈,可实际上他对西方文明的理解非常肤浅,对世界发展的大势不能明了,这从李鸿章主抓的洋务运动两大事业,军事和工商业上体现得最明显。
先讲军事,李鸿章是在跟太平天国对阵,见识到洋枪洋炮威力的。太平天国曾大量向西方列强购置军火装备军队,给清军造成了严重伤亡。有鉴于此,李鸿章专门在上海招募外国人,组织洋枪队,在守卫上海、攻克苏州等战斗中,洋枪队都发挥了巨大作用,这让李鸿章认识到,只有用西方的装备武装自己,才能抵御列强。同治10年,即1871年,李鸿章命令在天津的门户大沽口构筑新式炮台,实践下来效果不错,李鸿章遂开始大规模采购毛瑟步枪、克虏伯大炮、铁甲舰等武器,将淮军升级为近代化部队。尤其是1888年成立的北洋水师,拥有包括铁甲舰、巡洋舰、炮舰、鱼雷舰在内的先进军舰,是中国第一支近代化海军,总体实力一度超过了日本海军。
李鸿章并不满足于采购军火,他深知,近代化军队要以强大的工业基础为依托,所以发展工商业,成了洋务运动的另一大抓手。军舰出行要烧煤,于是有了开平煤矿;军队要保持联络,于是设立电报局、架设电报网;军队调动要快捷,后勤供应要顺畅,于是得修铁路、通火车。上面种种举措都得花钱,于是在李鸿章的推动下,洋务派筹办企业,用赚取的利润办洋务。这些企业的生产经营范围,很快从军工领域延伸到民用领域,比如上海轮船招商局积极拓展航运业务,打破了西方轮船公司对中国长江和沿海航运市场的垄断;上海机器织布局,则拉开了本土纺织工业的序幕。
推动军事变革、发展工商业都需要人才,李鸿章一方面派年轻人远赴欧美,学习军事和科学技术,另一方面创立上海同文馆、北洋武备学堂,聘请外国教员培养本土才俊。比如北洋水师的刘步蟾、邓世昌,后来对中国思想界产生巨大影响的严复,还有清末民初的一批将领,如段祺瑞、冯国璋,都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成长起来的。
客观的说,洋务运动取得了一定成绩,它奠定了中国近代工业的基础,军事方面也有较大改观,到甲午战争前夕,清朝的陆海军装备并不比日本逊色,火炮口径甚至要超过日军。可为什么开战后清军惨败,洋务运动积累20年的成果一瞬间烟消云散呢?
梁启超认为,关键在于洋务派学习西方只学到皮毛,而没有掌握精髓。你看啊,李鸿章办洋务只停留于器物层面,以为凭借西方的技术就能抵御外敌,至于政治和经济制度,教育理念及社会观念,他跟大多数士大夫一样,觉得中国比西方优越,不用学。所以观察洋务派举办的各项事业,会很容易发现,他们虽然披着现代化的外衣,可内在机理还是传统那一套。
以工商业为例,洋务派企业大都采用官督商办模式,即由官方出面向民间募集资本,设立企业,这样名义上民间投资者是企业股东,可企业的经营管理权,又掌握在官方委派的官僚手中,这些人不懂技术、不懂业务,把经营企业当作牟利工具,企业的发展状况可想而知。据统计,从1884年到1911年,仅轮船招商局和企业电报局这两家官督商办企业,至少有350万两白银被清政府官员挪用。换言之,企业辛辛苦苦赚到的钱,相当一部分流入了各级官员的腰包,这样的企业能不连年亏损吗?
梁启超对此进行了尖锐批评,他指出,在西方国家,政府的作用是完善法治,创造良好的营商环境,而不是直接插手企业经营,所以官督商办违背经济学规律,表明以李鸿章为代表的洋务派,完全没理顺政府和市场的正确关系。归根到底,李鸿章的所谓学习西方,只学到了表面功夫,搞工商业尚且浅尝辄止,更根本性的问题政体改革,李鸿章就更是茫然无知了。
作为戊戌变法的重要领袖,梁启超主张政体改革,变君主专制为君主立宪制,唯其如此,中国才能像明治维新的日本那样,走上富国强兵之路。李鸿章的认识当然达不到这个层次,他当了那么多年封疆大吏,从没有主动提议过政体改革。不过就算李鸿章出过洋,有那么一丝丝政体改革的知识,他会行动吗?不会,因为作为一个深谙晚清官场潜规则的官僚,他不会轻举妄动。这一点在戊戌变法期间就体现非常明显,当时李鸿章内心是同情维新派的,但始终保持观望,不跟以慈禧为首的保守派公开闹矛盾,最终戊戌变法失败,李鸿章则免于卷入政治漩涡。说到底,他是传统政治的产物。
在这个基础上,梁启超对这位历史人物做出第三点,也是根本性的评价:李鸿章是时势造就的英雄,而不是创造时势的英雄。
所谓时势造就的英雄,指李鸿章能顺应时势,在给定的条件下成就一番事业,可也仅限于此,要他突破时势,为老大帝国开辟新局面,那就不可能了。有两方面因素限制了李鸿章发挥其能力。
首先是客观因素,即李鸿章掌握的实际权力是很有限的。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有人说李鸿章权倾朝野是权臣,梁启超对此不以为然。他指出,清朝实行君主专制,权力高度集中在皇帝手里,出现权臣的概率很低。而且雍正以来,朝政大权就转移到了军机处,军机大臣相当于皇帝的贴身秘书,负责传达圣旨、监督执行,所以只有当上军机大臣,才能跻身中枢决策层。而李鸿章呢,当过湖广、两江、直隶、两广四地总督,看似风光无限,可偏偏一辈子没进军机处。一个连皇帝秘书都没当过的人,充其量是个封疆大吏,“权臣”梁启超认为他还不够格。
清政府的权力结构还有个特别之处,满清统治者对汉族大臣怀有戒心,处处提防,避免他们掌握太多权力。即便是镇压太平天国期间,不得不重用曾国藩、李鸿章等汉臣,也得在他们头上安排个八旗贵胄,以便于控制。一旦时局好转,清政府就忙不迭地重用满大臣,削弱汉大臣的权力。至光绪中期,军机处已基本掌握在满族大臣手中。在这种情况下,李鸿章的实权是非常有限的,很多时候他只是奉旨办差。比如1900年中外战争对朝廷的决策,李鸿章打一开始就反对,但朝廷不听他的,可清朝战败后,同列强谈判,签订不平等条约的还是他。没办法,谁让满朝文武就他跟洋人打交道最多呢?“卖国求荣”的他不背谁背呀。说到底,李鸿章是君主专制下的臣子,操作空间有多大,取决于统治者。梁启超指出,这一点不是替李鸿章辩护,而是提醒读者,晚清政府的一系列误国误民之举,李鸿章当然要负责任,可板子不能全打在他身上。
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李鸿章掌控全局,就能全力推进改革,使局面改观呢?很遗憾,答案是不能。这要说到限制其能力的主观因素,也就是前面讲过的,李鸿章对西方的认知非常肤浅,他只看到了他们富强的表象,而没有搞明白富强的原因。这决定了,他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中国落后的命运。
仍然以庚子事变为例,八国联军侵华时,清政府令各地督抚进京擒王,身为两广总督的李鸿章没有照办,反而联合东南各省督府与列强妥协,形成东南互保的局面,使南方免于战乱,这于国于民当然都是有功的。可梁启超认为,李鸿章应当更进一步,趁机拥兵自重,以西方国家为蓝本,在两广实验新政体,为中国政治的现代化转型探索一条新路。可很显然,李鸿章没这个勇气,更没这个见识。所以梁启超说,像他这样的人物,中国历史上多的是,他算是英雄,可仅仅是一个寻常英雄。
综合上述三点评价,我们能勾勒出梁启超对李鸿章的总体态度:一个有能力顺应时势,成就事业的人,然而,狭窄的眼界、肤浅的学识,加上君主专制下臣子有限的权力,使他不可能创造时势、扭转国运。这是李鸿章个人的悲剧,也是晚清这个时代的悲剧。
到这里,《李鸿章传》的主要内容就介绍的差不多了。不过这毕竟是一本100年前的著作了,那么时至今日,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本书的价值呢?
第三部分,梁启超的写作背景和本书价值,我就来讨论这个问题。
作为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启蒙思想家、政治活动家,梁启超著作等身,收录他大部分作品的《饮冰室合集》总数就超过1400万字。相比之下,只有数万字的《李鸿章传》只能算是沧海一粟。但这一粟对后人了解梁启超的思想变化非常重要,因为正是在撰写《李鸿章传》前后,梁启超的政治思想经历了一次重要转型。
一切还要从戊戌变法失败谈起。1898年9月,以慈禧为首的保守势力发动政变,软禁光绪,抓捕维新派领袖,持续100多天的戊戌变法失败。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领袖被迫流亡日本。梁启超在日本落脚后,努力自学日语,基本功课的语言观,能够阅读日文书籍和报刊,这为她打开了一扇窗。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人大量翻译西方著作,涉及政治、经济、哲学、史学等各领域,梁启超如饥似渴地阅读,并结合亲身经历,对自己过往的政治思想进行了深刻反思。
戊戌变法期间,梁启超呼吁开启民智、伸张民权,进行政治改革,手段上,梁启超比较温和,认为应当把清朝的专制体制逐渐改造为君主立宪制,这是典型的改良主义主张,也是绝大多数维新派认同的主张。然而,戊戌变法的夭折,让梁启超认识到,面对强大的保守势力,所谓改良是没有出路的,洋务派的命运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你看啊,李鸿章等人引进外国技术,创立近代军队、发展工商业,向西方学习的态度不可谓不积极,结果呢,一场中日甲午战争,立刻把大清王朝打回原形,他还是那个贫穷落后的老大帝国,经不起真火淬炼。其中的关键就在于,洋务派只是用西方的技术,给大清这座千疮百孔的屋子缝缝补补,他们既没有胆量,更没有见识,要从根子上改造它。李鸿章就承认,自己搞了一辈子洋务,无非是哪里有窟窿,就用纸糊一糊,表面看着不错,其实屋子还是那座屋子,里面的材料早烂透了。这种态度,决定了洋务派不可能带领中国走向富强。
梁启超正是用李鸿章盛极而衰的命运,揭示了一个道理,只在传统的政治框架内搞改革,不可能成功,洋务派如此,维新派也如此。从这个角度说,《李鸿章传》是梁启超告别改良主义,接受革命主张的一份政治宣言。或许不算巧合,这本书出版的1902年,正是梁启超同孙中山等留日革命党人打得火热,而同恩师康有为渐行渐远的日子。期间,梁启超一反康有为托古改制的主张,转而宣扬起破坏主义。
什么是破坏主义呢?就是用激烈的革命手段,不惜流血牺牲,以摧毁专制制度、建立民主制度。要实行破坏主义,靠芸芸众生不行,有赖于英雄横空出世。这就要讲到梁启超留日期间接受的英雄史观了。
19世纪中叶,英国思想家托马斯·卡莱尔提出,每当一个时代陷入困境,就会有具备超凡能力的英雄站出来,带领人们克服困难,创造新时代。因此,历史是由英雄人物创造的,人人都该崇拜英雄、追随英雄,这就是英雄史观。卡莱尔的著作传入日本后,引起很大反响,日本的文化精英,比如德富苏峰、新渡户稻造、夏目漱石等人,都对英雄史观推崇备至。日本史学家福田和民还写了本《史学原论》,专门讨论英雄和时势的关系。福田和民顺着卡莱尔的思路指出,历史是英雄人物活动的舞台,他们创造历史、推动进步。
梁启超读过《史学原论》,深受启发,他认识到,以24史为代表的中国传统史书,即所谓正史,遵循帝王史观,一切以帝王为中心,记录与帝王相关的事件,导致史书沦为帝王家谱。英雄史观则强调,英雄既可以是帝王,也可以是先知、军人、文人等等,这就打破了帝王对历史叙事的垄断。梁启超他进一步将英雄分为两类,就是前面讲过的,时势造就的英雄和创造时势的英雄。
梁启超指出,当国家处于一般性危机,有时势造就的英雄就足够了,可如果像当时的中国,面临被列强瓜分,亡国灭种的严重危机,就需要能够创造时势的英雄。照这个标准,李鸿章是不合格的,因为他不仅没能把中国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反而由于决策失误加剧了危机。所以梁启超感叹说:“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意思是他敬重李鸿章的才干,对李鸿章的认知局限感到惋惜,也为李鸿章晚年被时局所困的境遇感到悲哀。
那么,梁启超心目中的大英雄是什么样的呢?他的标准是德国首相俾斯麦、日本首相伊藤博文,以及中国北宋改革家王安石。这三个人的共同点是有见识、有胆略,大刀阔斧地进行变革,从而改变了国运。20世纪初的中国,就急需这样能够实施破坏主义,改天换地的英雄人物。所以这本《李鸿章传》,也是梁启超呼唤英雄,推动革命的政论。
跟普通的传记不同,《李鸿章传》的文风一点不四平八稳,相反,梁启超笔锋常带感情,且金句迭出,使人阅读时产生强烈的代入感,情绪为之起伏。本书最后,梁启超更是悲叹,今日中国遭受的危难,比李鸿章时代还严重数倍,可现在连他这样的人才都找不到了。“念中国之前途,不禁毛发立起,而未知其所终极也。”这番话,对于那些真的愿意、也真的有能力严肃思考中国命运前途的读者来说,可以说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们的神经上,起到的效果自然非同凡响。这就难怪《李鸿章传》问世100年来,魅力不减,成为当之无愧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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