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何以成为西班牙》：从光复运动到帝国余晖，伊比利亚文明进化论的打破与重塑

今天要为你解读的这本书叫《西班牙何以成为西班牙》。

作者是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埃克塞特大学历史学教授杰里米·布莱克。

西班牙国土面积约50.6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我国四川省，在欧洲国家中排名第四。别看现在它只是中等国家，可在16、17世纪，西班牙的版图曾横跨大西洋两岸，并且延伸到太平洋，将今天的菲律宾、墨西哥、秘鲁、哥伦比亚、阿根廷等地都收入囊中。当时的西班牙是名副其实的日不落帝国，要到18世纪，这个称号才被大英帝国夺走。

尽管早已雄风不再，西班牙在国际社会仍然能保持一定的地位。西班牙语是世界第二大语言，全球有超过4亿人以此为母语，不少美洲国家以西班牙语为官方语言，并且创造了辉煌的文化。例如南美最负盛名的几位文学家，智利诗人聂鲁达，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等，都是用西班牙语写作的。西班牙的美食、足球、斗牛比赛，同样拥有广泛受众。西班牙已连续3年占据世界旅游竞争力排行榜第一名，每年接待的境外游客达到5000万人次。可以说，凭借文化软实力，西班牙一直是最具影响力的国家之一。

从欧洲边缘到全球帝国，再到文化大国，西班牙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今天要讲的这本《西班牙何以成为西班牙》，作者通过对西班牙前世今生的梳理，呈现出一个国家形成和发展的曲折历史。我将分上下两集，总共六个部分来讲。这本书今天是上集，先讲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

第二部分，基督教的收复失地运动；

第三部分，建立全球性帝国。

好，现在讲第一部分，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

了解一个国家的历史，先要了解其地理环境。欧洲南部有三大半岛，自东往西依次为巴尔干半岛、亚平宁半岛和伊比利亚半岛，西班牙就位于伊比利亚半岛上。它四周几乎被海洋所环绕，只有东北部与欧洲大陆接壤，而这接壤的地方，蜿蜒着高耸陡峭的比利牛斯山，对人类交往构成了很大阻碍。相反，西班牙南端的直布罗陀海峡只有14 km宽，渡过去就是北非，如果是往东航行，很快将到达今天的意大利。这样的地理条件决定了，相比西欧，西班牙的历史更多的同北非和南欧纠缠在一起。实际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一直是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

考古显示，8000多年前，伊比利亚半岛上就出现了人类的足迹。据推测，这些先民是从北非出发，跨越直布罗陀海峡而来的。他们带来了农耕技术，先在水资源丰富的东南沿海定居，逐渐向内陆推进。这并不容易，因为西班牙中部是一大片高原，气候干燥，雨水稀少，农业很难展开，这限制了人口数量和经济规模，更无法支撑起一个中央政权。所以西班牙长期处于原始社会，境内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部落，他们各自为政，依靠种地或跨海贸易为生。

这种情况在公元前三世纪被打破，当时西班牙成了两大势力争霸的战场。哪两个势力呢？古罗马与迦太基。古罗马兴起于亚平宁半岛，也就是现在的意大利，迦太基占据西西里岛、撒丁岛以及今天的北非地区。罗马人一直想夺取迦太基的领地，进而获取地中海霸权。公元前264年到前241年，罗马与迦太基展开了一系列攻防战，最终罗马人拿下西西里岛和撒丁岛，下一个目标就是北非了。为挽回败局，迦太基名将汉尼拔在西班牙东南部登陆，并以此为根据地，率大军翻越比利牛斯山和阿尔卑斯山，杀入罗马本土。罗马人措手不及、连战连败，好不容易抵挡住迦太基的攻势，罗马人决定以牙还牙。公元前211年，罗马名帅西庇阿突袭西班牙，相继攻占了迦太基人建立的几个重要据点，如新迦太基城、加迪斯等。经过10年鏖战，迦太基国力衰减，被迫将它在西班牙的领地割让给罗马。此后，罗马人又花了近200年，才将西班牙境内的土著部落逐一征服，这也是西班牙实现罗马化的过程。

所谓罗马化，可以理解为城市化。因为罗马人特别喜欢城市，每征服一处就要建造城市。城市里有广场、剧院、神庙、竞技场等公共场所，城市与城市之间则要修筑公路及罗马大道。罗马人修路的本意，是无论哪儿有反抗，罗马军队都能迅速抵达镇压。不过，罗马大道在客观上促进了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将不同区域连接起来。罗马人还大力开发自然资源，特别是金、银、铜等贵金属。到罗马帝国时期，西班牙已经是最重要的黄金产地，它在帝国版图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有两位古罗马皇帝，图拉真和哈德良都出生于西班牙。罗马人也塑造了西班牙文化，乡村地主和城市精英都以说拉丁语、喝葡萄酒、穿罗马服饰为荣，娱乐方式也竭力效仿罗马人，斗牛就是从罗马传入的。宗教方面，罗马帝国后期基督教广为传播，并于公元312年升格为国教，西班牙同样深受基督教影响。

应该说，西班牙在罗马统治下享受了300年和平，期间城市发展、人口繁衍，被历史学家称为黄金岁月。只可惜这世上的静好岁月从来不长久，外部局势的变化终将改变西班牙的命运。自三世纪起，日耳曼部落不断迁移，对罗马帝国构成了巨大压力，史称蛮族入侵。公元395年，为分散压力，罗马帝国分成东西两部分，西班牙属于西罗马帝国，这依然挡不住日耳曼部落前进的步伐。他们先是涌入高卢及今天的法国，随后翻越比利牛斯山入侵西班牙。这些日耳曼部落中的一支西哥特人，逐渐控制了西班牙大部分地区，并且皈依了基督教。不过西哥特的统治水平跟罗马人没法比，他们建立的西哥特王国局势不稳，内部你争我夺，以至于大多数国王不得好死。这给了外敌可乘之机，哪个外敌呢？摩尔人。摩尔人是当年罗马人用来称呼北非土著的，包括埃塞俄比亚人、撒哈拉人等。公元七世纪，阿拉伯帝国征服北非，摩尔人皈依了伊斯兰教，随后他们开始觊觎西班牙的财富。公元711年，摩尔人将领塔里克率数千士兵在西班牙最南端登陆，他把登陆点称为直布罗陀，即阿拉伯语“塔里克之山”的意思，这是直布罗陀海峡的由来。当时的西哥特王国四分五裂，根本不是摩尔人的对手，西哥特国王被杀，摩尔人占据西班牙南部和东部，还一度翻过比利牛斯山，攻入今法国南部，好在很快被赶了出来。这确立了比利牛斯山的战略地位，西班牙和法国之间的自然疆界至今如此。

摩尔人定都西班牙南部的科尔多瓦，科尔多瓦王朝持续近800年，推行伊斯兰化政策，使当地的穆斯林人口大幅度增加，教堂也纷纷改建为清真寺。不过科尔多瓦疆域是有限的，因为摩尔人没能占领西班牙全境，一部分基督徒转移到西班牙北部和西部的高原与群山里，建立了一些王国。这就将伊比利亚半岛划分为两个世界，一个是占据大部分区域的科尔多瓦王朝，另一个是依托高原和山区抵抗的基督教各王国。谁能笑到最后呢？

第二部分，基督教的收复失地运动，我将揭开谜底。

公元860年，摩尔人推进到西班牙中部，并在那儿建了一座城堡马德里。此后数百年，摩尔人同基督教各王国在马德里一线反复拉锯。总体而言，摩尔人占优势，因为他们所控制的东南沿海商贸发达，文化先进。至十世纪初，科尔多瓦王朝达到鼎盛，其首都科尔多瓦十分繁荣，已成为欧洲最重要的权力中心之一，拜占庭帝国、神圣罗马帝国都在此设立大使馆。摩尔人掌握的阿拉伯科学知识，如数学、天文、航海也传入西欧。摩尔人还有很强的包容性，他们不仅推行阿拉伯文化，还鼓励学者研究古希腊、古罗马，将希腊语和拉丁语著作翻译成阿拉伯语。相比之下，北方的那些基督教王国实力较弱，在国际社会没什么存在感。

自11世纪初起，情况起了变化，主因是随着地方势力越来越强大，科尔多瓦王朝分化成好几个酋长国。这些酋长国名义上尊奉科尔多瓦为正统，实际割据一方，我行我素。他们还互相攻伐，并且向基督教王国求助，摩尔人因分裂和内斗不断衰落。此消彼长，基督教各王国的实力逐渐反超，特别是卡斯蒂利亚王国，引领了基督教在西班牙的复兴浪潮。卡斯蒂利亚原先只是西班牙北部的一个小王国，后来利用摩尔人内斗不断扩张。公元1085年，国王阿方索六世夺得了西班牙中部的两大重镇马德里和托莱多，随后，阿方索六世自称为全西班牙人的皇帝，正式打出了收复失地运动的旗号。

为什么叫收复失地呢？阿方索六世的逻辑是，西班牙从前就是基督教统治的，现在我们只是从摩尔人手里收复失地而已。显然，阿方索六世雄心勃勃，想在有生之年统一西班牙。可人算不如天算，事实上，收复失地运动历经400多年，直到15世纪末才大功告成。怎么花了那么长时间呢？可以归结为三个原因。

第一个，摩尔人顽强抵抗。拿下马德里和托莱多后，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南进势头愈发迅猛。大敌当前，摩尔人抛弃前嫌，联手抵抗，并向同样信奉伊斯兰教的北非游牧民族柏柏尔人求救。1086年10月，柏柏尔人与摩尔人组成的联军在西班牙西南部同卡斯蒂利亚大军决战，柏柏尔骑兵骁勇善战，杀得敌人血流成河，以至于士兵不停的滑倒，所以这片战场后来被称作萨拉卡，即又湿又滑的意思。阿方索六世本人也在战斗中身负重伤，靠着侥幸才逃出生天。1108年，柏柏尔与摩尔联军再次击败阿方索六世，还杀死了他唯一的继承人，导致卡斯蒂利亚陷入绝嗣危机，向南扩张被迫中断，失地收复运动进展缓慢。

第二个原因是内外纷争不断。卡斯蒂利亚王国是运动的倡导者，可他并不能凝聚所有反摩尔人的力量，因为卡斯蒂利亚只是诸多基督教王国中的一个。除他之外，纳瓦拉王国和阿拉贡王国分别占据西班牙中北部和东北部，控制着拉克鲁尼亚、巴塞罗那等重要区域。此外，伊比利亚半岛西南部还有西哥特贵族建立的葡萄牙王国，他们也信奉基督教。这四个基督教王国，卡斯蒂利亚、纳瓦拉、阿拉贡和葡萄牙都想扩张，又不断相互拆台，这消耗了大量精力，给了摩尔人喘息之机。卡斯蒂利亚王国内部也不稳定。中世纪欧洲实行封建制，贵族只要向国王承担一些义务，如纳贡服军役等，在自己的领地上干什么不受干涉，因此国王对贵族的掌控力是有限的。卡斯蒂利亚同样如此，这就造成在收复失地运动中，国王和贵族各有各的诉求，诉求一致，形成合力，一旦产生分歧，贵族未必听国王的。阿方索六世和贵族西德的关系就十分典型。西德，本名罗德里戈·迪亚兹·德·维瓦尔，他是卡斯蒂利亚贵族，曾追随阿方索六世南征，因作战英勇，被摩尔人誉为西德，即阿拉伯语中的狮子。在后人的讲述中，西德被塑造成西班牙民族英雄，一生都在同摩尔人战斗。可实际情况是什么呢？作者指出，西德最关心的永远是自身利益。例如他曾未经请示，擅自向摩尔人发起攻击，遭到阿方索六世惩罚，他干脆带着部队投奔敌营。之后西德帮助摩尔人平息叛乱，抗击外敌，击退过卡斯蒂利亚、阿拉贡等王国的军队。1094年，西德攻占西班牙东部重镇瓦伦西亚，割据一方直到死去，阿方索六世始终拿他没有办法。像西德这样的贵族，在中世纪西班牙并不少见，他们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攫取利益，这延缓了收复失地运动的进展。

下面讲第三个阻碍因素——疾病。尽管进展缓慢，可总体上基督教势力还是在向南推进。1212年7月，卡斯蒂利亚、纳瓦拉、阿拉贡与葡萄牙组成四国联军，击败摩尔人主力。此战过后，摩尔人基本丧失了反攻能力，任由基督教各王国蚕食。至14世纪中叶，只剩下西班牙最南端的格拉纳达酋长国还在苦苦支撑。当时的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11世正摩拳擦掌，准备最后一战。天不遂人愿，1347年，黑死病也就是鼠疫席卷欧洲，西班牙损失了1/3人口，土地荒芜，农作物产量大幅度下跌，社会矛盾急剧恶化。阿方索11世本人也在围攻直布罗陀时战死，收复失地运动再度中断。

不过，随着基督教各王国完成整合，前景又明朗起来。怎么整合的呢？先是卡斯蒂利亚和纳瓦拉通过王室联姻合并，接着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娶了卡斯蒂利亚的女继承人伊莎贝拉，两国合并为西班牙王国。整合一完成，收复失地运动立刻重启。在西班牙王国的攻势下，格拉纳达酋长国步步后退。1492年初，其首都格拉纳达城陷落，这标志着基督教的收复失地运动取得成功，西班牙实现了统一。费尔南多和伊莎贝拉凭这份功绩，被罗马教皇封为天主教双王。

请记住这个年份——1492，因为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对西班牙乃至世界历史具有深远意义的事情，我的讲述也将进入第三部分，建立全球性帝国。

西班牙统一不久，一位意大利航海家求见伊莎贝拉女王，她就是哥伦布。哥伦布说，根据马可·波罗游记记载，东方的印度和中国遍地黄金，所以他恳请女王资助一支船队，开辟商路，与东方进行贸易。1492年8月，哥伦布带着伊莎贝拉女王给东方君主的国书，扬帆启程。船队在大西洋上航行，一路向西两个多月后，发现了一片群岛。哥伦布认为这就是印度，便将该群岛命名为西印度群岛，可实际上这是北美。此后，哥伦布船队又三次到达美洲，所以后人将哥伦布视为新大陆的发现者。不过呢，他自己到死都坚信找到的是印度。

哥伦布远航拉开了地理大发现的帷幕，也成为欧洲人殖民美洲的先声。受哥伦布启发，以及怀着对东方财富的向往，葡萄牙国王也大力资助探险活动。1497年，葡萄牙航海家达·伽马从里斯本起航，绕过好望角到达印度。1500年，葡萄牙人拉布卡成为第一个发现巴西的欧洲人。西班牙国王不甘示弱，他资助的麦哲伦船队于1520年11月绕过南美洲最南端，驶入一片新的大洋。由于在之后100多天里航行顺利，麦哲伦管这片海域叫太平洋，这一名称沿用至今。1521年3月，麦哲伦在今菲律宾登陆，开启了西班牙人殖民菲律宾的进程。

鉴于西班牙和葡萄牙竞争激烈，在罗马教皇的斡旋下，双方以子午线为界约束各自的行动。所谓子午线，是一条从北极出发直通南极的经线。根据协议，子午线以西的新发现地区归西班牙，以东则归葡萄牙，这就是著名的教皇子午线。他开了欧洲列强划分全球势力范围的先河。教皇子午线奠定了葡西两国的殖民地格局，葡萄牙殖民地主要在亚洲和非洲，美洲只有巴西，西班牙在东亚只保留了已经殖民化的菲律宾，而将主要精力和财力投向对美洲大陆的征服。

这个过程充满血腥暴力，可以说人类最残暴的行径之一。西班牙殖民者首先征服了美洲中部的牙买加、波多黎各、古巴等地，然后以此为跳板，向北美和南美扩张。先来看北美方向，1519年，西班牙探险家埃尔南·科尔特斯在今墨西哥东海岸登陆，这里正处于阿兹特克帝国统治下，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出人意料的是，科尔特斯凭借区区450名西班牙士兵，击败了阿兹特克10万大军，攻入其首都墨西哥城，大肆劫掠。

西班牙人在南美的殖民活动同样摧枯拉朽。1532年，探险家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在今秘鲁登陆，仅仅依靠数百名士兵就摧毁了印加帝国。西班牙人究竟靠什么大杀器，将这两大帝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答案是先进的武器、高超的政治手腕以及天花。

先看武器，西班牙人拥有明火枪、加农炮，射程远，杀伤力大，而美洲土著打仗时只有木棍和石刀，根本不是其对手。就算近身肉搏，西班牙士兵也有金属铠甲护身，远胜过美洲土著的棉质铠甲。

再来讲政治手腕，其实所谓阿兹特克帝国也好，印加帝国也罢，都是欧洲人的叫法，其统治力同真正的帝国是没法比的。例如阿兹特克帝国境内分布着不同民族，他们早就对阿兹特克人不满，西班牙人一来，他们纷纷前来帮忙，像印第安人就与西班牙人结盟，给阿兹特克人以沉重打击。

西班牙人还有一件杀器——天花。天花在中世纪欧洲是一种常见病，夺去了很多生命，但只要能挺过去，人体内将产生抗体，不会再感染。西班牙殖民者就有不少天花病毒携带者，土著们受到感染，大规模死亡，侥幸存活的也丧失战斗力，这等于为殖民者扫清了障碍。

至17世纪中叶，西班牙殖民地从美国南部穿越墨西哥、古巴、危地马拉，一直延伸到南美洲的秘鲁、智利、阿根廷。西班牙在欧洲本土的势力也在迅速扩张，当然，这回靠的不是战争，而是联姻。前面讲过，卡斯蒂利亚国王伊莎贝拉同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的结合，使两国合并成西班牙。由于费尔南多还统治着意大利南部，合并后这些地方自然归入西班牙版图。随后，西班牙王室又同哈布斯堡家族联姻。哈布斯堡家族起源于奥地利，从15世纪中叶起，垄断神圣罗马帝国皇位超过350年，其管辖区域囊括了今德国、奥地利、法国东部、荷兰、比利时，堪称当时的欧洲第一大国。西班牙王室能攀上这个亲戚，做梦都要笑醒。当然了，哈布斯堡家族也有自个儿的算盘，他们看中了西班牙的海外殖民地。

公元1519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驾崩，由他的孙子，已经当上西班牙国王的查理五世继承神罗皇位。这一来两大帝国合体，疆域之辽阔史无前例，西班牙由此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

西班牙帝国不仅国力强盛，在文化艺术方面也取得了不俗成就，而这同他在意大利拥有领地，与之交流频繁相关。14世纪开始，意大利涌现出一大批文艺巨匠，比如文学三杰但丁、彼得·拉克和薄伽丘，艺术三杰拉斐尔、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在他们之前，艺术家的创作主题是圣经故事，目的是宣扬基督教教义，劝人为善。文艺巨匠们则将目光转向一个个人，高扬人文主义旗帜，掀起了文艺复兴运动。这场伟大的文化变革很快传入西班牙，查理五世及其长子菲力二世当政时，都热衷于邀请意大利艺术家前来创作，贵族们也纷纷去意大利学习文学和艺术，西班牙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艺术流派，著名的有加泰罗尼亚画派、塞维利亚画派等。文学方面更是升起了一颗璀璨的明星，他就是塞万提斯。

1547年，塞万提斯出生于马德里附近，年轻时当过兵，辗转于希腊、意大利、北非等地，阅历丰富，且受到文艺复兴熏陶。退伍后，塞万提斯埋头创作，撰写诗歌、戏剧、小说。晚年他完成了长篇巨制《唐·吉诃德》，描写一名乡村绅士因迷恋骑士小说，幻想自己是位骑士，满世界行侠仗义。《唐·吉诃德》一经推出就广受好评，风靡欧洲之后几百年，这部小说被陆续翻译成英文、法文、意大利文、日文、中文，成为世界名著。小说中唐吉诃德大战风车的场景，更是烙印在人们的脑海里。也因此，塞万提斯成为西班牙文化的一张名片。今天，西班牙政府为推广西班牙语，传播西班牙文化而设立的机构，就叫塞万提斯学院。

不过，本书作者认为，《唐吉诃德》还有一个价值被人们忽略了，那就是预示了西班牙帝国的衰落。你看啊，唐吉诃德把自己想象成中世纪骑士，而在他生活的年代，骑士早就绝迹了，所以他处处碰壁。这说明，唐吉诃德已经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了，这正是西班牙帝国面临的处境。表面上他蒸蒸日上，冠绝欧洲，可实际上呢，英法等国新思潮风起云涌，从启蒙运动、君主立宪到法国大革命，再到工业革命，实力猛然增加，西班牙却后知后觉，停留在日不落帝国的美梦当中，不肯醒来。果然，塞万提斯逝世后没多久，西班牙就从巅峰跌入谷底，帝国伟业烟消云散。

上一期节目讲了西班牙何以成为西班牙。上集讲完，今天讲下集。

上集中我们提到，查理五世统治时期，西班牙版图极大地扩张，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与此同时，他也面临诸多挑战，而这些挑战最终导致了西班牙帝国的衰落。下集我就来讲述这一过程，以及成为二流国家的西班牙在近代如何艰难转型，终于跻身发达国家行列的历程。

和上集一样，下集同样分成三个部分，即第四部分“危机与衰落”、第五部分“变革与内战”、第六部分“从威权统治到民主转型”。

好，现在讲第四部分“危机与衰落”。

1556年，查理五世退位，长子腓力二世继承王位。他在位40多年，正是西班牙帝国由盛转衰的关键阶段。表面上，西班牙帝国仍然在高歌猛进。即位之初，腓力二世就面临着法国的挑战。当时法王亨利二世试图支配意大利，将西班牙驱逐出亚平宁半岛。腓力二世毫不畏惧，两次大胜法军，迫使亨利二世签订合约，放弃意大利。在1571年的雷班托海战中，西班牙海军又击败奥斯曼海军，阻遏了奥斯曼帝国的扩张势头。战后，西班牙舰队横行于地中海和大西洋之上，他们从美洲殖民地运载黄金、白银等，源源不断地输入西班牙。1580年，腓力二世征服葡萄牙，从而获得其海外殖民地，如非洲的摩洛哥、安哥拉，南美的巴西等地，西班牙帝国的版图再度扩大。同样是在腓力二世统治期间，马德里升格为西班牙首都，腓力二世在马德里的王宫里处理政务，作出决策，并向各地委派官员贯彻其指令，这极大地增强了中央集权，使西班牙国王掌握了前所未有的权力。西班牙如日中天，腓力二世堪称当时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君主。

可盛世的华美外袍下，有三大危机正在侵蚀帝国的根基。哪三大危机呢？

第一，外部危机，主要是来自英国和法国的挑战。腓力二世登基不久，伊丽莎白一世登上英格兰王位，她也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积极向外扩张，而扩张方向自然是富庶的美洲大陆，这就同西班牙发生冲突。1588年，腓力二世组成无敌舰队入侵英格兰，结果被英军击败，不期而至的大西洋飓风又将其主力舰队摧毁。从此，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竞赛中落了下风，北美逐渐被英格兰掌控。法国同西班牙的矛盾更深，哈布斯堡家族统治着西班牙，德意志又将势力延伸到意大利，让法国腹背受敌，历代法王则力图打破包围圈。从17世纪初开始，两国争斗了100多年，像30年战争、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等，大半个欧洲都卷入战火，双方为此消耗了大量国力，西班牙也不断被削弱。

连年战争引发了第二大危机，即财政危机。腓力二世就曾为筹措军费四处向银行借债，可往往是债务到期了没钱还怎么办？赖账呗。仅腓力二世统治期间，就曾四次停止偿还债务。他孙子腓力四世当政时，西班牙政府更是多次宣告破产，这导致西班牙在当时欧洲最大的财团——意大利银行家那里的信用评级越来越低，借钱的门槛也就越来越高。相反，信用良好的英国政府就能以比较优惠的条件获得贷款。所以，别看西班牙帝国的版图仍然超过英国，可论在国际市场上的融资能力，它是远远比不上的。

你可能会问，西班牙不是掌握了美洲的银矿吗，怎么还缺钱呢？确实，从1503年到1660年，这150多年里，西班牙从美洲掠夺了1.86万吨白银，占全球白银产量80%。按理说，西班牙应该富得流油啊。可问题在于，为维系全球性帝国，西班牙政府的开销十分惊人，相当一部分白银填进了这个无底洞。此外，西班牙产业落后，从日用品到奢侈品都依赖进口，例如，西班牙每年要从中国进口茶叶、瓷器、丝绸，这当然要花银子。据统计，西班牙从美洲开采的白银超过40%流入了中国。长此以往，西班牙政府能不穷吗？而为了缓解财政危机，腓力四世只能不断地提高税收，而这引起了民众的强烈反弹。1640年，西班牙东北部的加泰罗尼亚和西南部的葡萄牙同时爆发大起义，腓力四世好不容易将前者镇压下去，已无能力对付后者，葡萄牙由此获得独立。算起来，从腓力二世征服它，到腓力四世丢失它，西班牙对葡萄牙的统治只维持了60年。

西班牙帝国面临的第三大危机是在思想领域。17、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如火如荼，伏尔泰、卢梭等人宣扬的自由、民主、平等等理念广为传播。英国则通过资产阶级革命实现君主立宪制，也孕育出诸如伯克、亚当·斯密这样的思想家。同时期的西班牙在干嘛呢？历代西班牙国王都鼓吹君权神授，并以罗马教廷的捍卫者自居。在他们眼里，启蒙运动和君主立宪不啻为洪水猛兽，应当严防死守。国王们还利用宗教裁判所打击所谓的思想异端，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启蒙思想很难传入西班牙。对此，一位瑞典外交官评论说，比利牛斯山成为横亘在西班牙和文明世界之间的屏障。这导致西班牙思想界死气沉沉，控制人们头脑的仍然是君主专制那一套，西班牙也由此错过了变革的良机。

到18世纪中后期，西班牙已全面落后于英、法等欧洲强国。一个典型的例子是，1740年，英国、荷兰联军攻占直布罗陀，扼住了地中海通往大西洋的咽喉，此后，这块战略要地始终在英国手里，西班牙海外贸易的脖子被牢牢掐住了。

更糟的还在后面。1804年，拿破仑加冕法兰西皇帝。4年后，法军攻占马德里，西班牙国王费尔南多七世被迫将王位让给拿破仑的哥哥约瑟夫·波拿巴。1813年，拿破仑被反法同盟击败，约瑟夫随之倒台，费尔南多七世复辟。法国的统治只维持了5年，但对西班牙的历史产生了深刻影响。一方面，法军横征暴敛，激起了西班牙人的民族意识。1808年5月，西班牙人民发动起义，法军连战连败，约1.8万人投降，这是拿破仑首次在战场上失败。11月，拿破仑卷土重来，将起义镇压下去，从此他不敢怠慢，以1/3的兵力驻守西班牙，减弱了对其他战场的投入，这为拿破仑的最终失败埋下了伏笔。1813年，拿破仑被反法同盟击败，西班牙王室复辟。不过，法国人的统治虽然结束了，法国大革命关于自由、民主、平等的理念则唤醒了一部分西班牙精英，他们又将这些理念传播到殖民地，为美洲独立运动孕育了思想土壤。

西班牙帝国对美洲的统治十分残酷，殖民者不仅掠夺黄金白银，还从非洲贩卖黑奴到美洲劳作，这给美洲人民制造了深重的苦难。1810年，墨西哥人率先起义，独立运动随即席卷美洲，智利、秘鲁、委内瑞拉、阿根廷等先后宣告独立。到费尔南多七世驾崩时，西班牙只保有古巴、菲律宾等少数殖民地。1898年，新兴的美国向西班牙发起挑战，一场美西战争打下来，西班牙丢掉了剩下的几乎全部殖民地。曾经不可一世的西班牙帝国，只能以二流国家的身份迈入20世纪。

我的讲述也将进入第五部分“变革与内战”。先讲变革。美西战争的惨败，迫使西班牙人审视自身短板。此时英法已进行了两次工业革命，科技进步、经济发达，德、俄等紧随其后，综合国力大幅度提升。反观西班牙，仍然是个农业国，生产落后，工业品依赖进口，劳动力素质也很低。据统计，到1900年，还有66.5%的西班牙人属于文盲。显然，西班牙已经沦落为欧洲二流国家。

为了振作起来，西班牙政府一边引入外资，鼓励英法等国来投资建厂，另一边扶持本土企业。经过十几年发展，巴斯克的铁矿业、钢铁业，加泰罗尼亚的纺织业、造船业均得到长足发展，这两个区域也成为西班牙的重工业中心。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西班牙保持中立，这带来了新一轮发展机遇，英法从西班牙进口木材用于构筑前线工事，进口钢铁制造武器，西班牙的农作物和纺织品也是必不可少的军需物资。到一战结束，西班牙已初步建立起工业体系，工业人口快速增长，工人阶级的人数已超过百万。

经济发展的同时，西班牙艺术也取得了辉煌成就，尤其是毕加索，可以说是继塞万提斯之后，西班牙又一张文化名片。巴勃罗·毕加索1881年出生于西班牙南部的马拉加市，自幼表现出艺术天赋，十几岁时作品就被画廊展出。1900年，毕加索前往巴黎，受到法国印象派、野兽派等画派影响，逐渐形成了独特的立体主义风格。其名作《亚威农少女》突破了文艺复兴以来的绘画传统，震惊西方艺术界。很快，毕加索又转入了超现实主义探索，创作出《格尔尼卡》《哭泣的少女》等作品。毕加索在世时就享有极高声望，作品被古根海姆美术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伦敦泰特美术馆等顶级美术机构收藏，西班牙人更是将它当成国宝来爱戴。毕加索的故乡马拉加和西班牙第二大城市巴塞罗那都建有毕加索博物馆，收藏数千件毕加索的绘画、雕塑、手稿等，供人欣赏和研究。

除了毕加索，20世纪30年代的西班牙还涌现出像胡安·米罗、萨尔瓦多·达利这样的顶尖艺术家，他们与毕加索并称超现实主义三巨匠，以至于在公众的印象里，超现实主义是同西班牙艺术划上等号的。

不止经济和文化，政治领域也在发生变革。西班牙人对君主专制一直心怀不满，早在1873年，一部分西班牙精英就曾赶走国王，废除君主制，建立了西班牙第一共和国。可惜在国内外保守势力的反扑下，共和国不到一年就夭折了。但共和派没有瓦解，而是转入地下。经过数十年蛰伏，一战结束后，日益严峻的形势让他们看到了机会。1918年春，西班牙流感波及全世界，造成至少2100万人死亡，西班牙本土约800万人感染，对经济造成了沉重打击。1929年，席卷全球的美国经济危机更是让局势雪上加霜，工厂倒闭、工人失业，西班牙一片萧条。面对一连串天灾人祸，国王阿方索13世一筹莫展，威信急速下滑。共和派在马德里、巴塞罗那等城市举行大规模群众游行，要求开放选举，实施政治改革，阿方索13世被迫同意。1931年4月，西班牙举行了近60年来的首次自由选举，共和派大获全胜，阿方索13世见大势已去，主动退位，由此，君主制被废除，西班牙第二共和国诞生。

只可惜这个共和国同样短命，因为它也生不逢时。从外部环境讲，全球经济危机不仅没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到1932年，局面恶化至极点，英、法、美、德等国大幅度削减对外贸易，西班牙的外贸总额缩水2/3以上，近百万工人失业，农民纷纷破产，西班牙只能设法自救。可如何才能从泥潭里爬出来呢？共和政府内部意见分歧，形成了左右两翼。左翼要求将私营企业国有化，保障工人权益，没收地主土地，改善农民境遇，这遭到了由资本家和地主构成的右翼的强烈反对。右翼提出应当效仿意大利和德国，实行法西斯主义，具体而言就是一方面镇压工人运动，维护社会秩序，同时掠夺犹太人财产，分配给大众。1933年11月，右翼分子组建长枪党，并获得了军队实权派弗朗哥的支持，左翼的共产党、社会党、全国总工会则组成人民阵线与之抗衡。1936年2月，人民阵线在国会选举中获胜，着手推行改革，这引起了右翼的恐慌。当年7月18日，弗朗哥在南部发动军事政变，西班牙内战爆发。

打一开始，形势就对人民阵线不利。弗朗哥叛军号称国民军，掌握了西班牙80%的武装力量，人数和装备都超过人民阵线的共和军。外援方面，美、英、法等列强都不喜欢弗朗哥的法西斯主张，可他们对人民阵线的左翼立场更加警惕，担忧它会倒向苏联，两相比较，列强宁愿偏向国民军。至于纳粹德国、意大利当然是公开力挺弗朗哥。内战刚爆发，纳粹德国就帮助弗朗哥从摩洛哥空运1万4000名西班牙士兵奔赴前线，意大利更是直接派出装甲部队助力国民军。1937年4月，德国空军轰炸了西班牙北部小城格尔尼卡，纳粹使用了燃烧弹、高爆弹，致使1/3的居民死亡，此举引发了国际舆论的抗议，西班牙著名画家毕加索特地创作了《格尔尼卡》，记录下这场灾难。

尽管局势不利，共和军仍然在战斗，他们坚守北部的马德里、巴塞罗那、巴伦西亚等重镇，与占领南部的国民军南北对峙，反复拉锯。共和军的顽强意志鼓舞了全世界的左翼力量，苏联则出于制约法西斯扩张的考虑，开始组织志愿者参战。据统计，3年西班牙内战期间，有4万多名志愿者加入共和军，他们组成了国际纵队抗击法西斯。国际纵队的成员来自50多个国家，既有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也有中国人、日本人、印度人，其中不乏知名人士。英国作家奥威尔投笔从戎，奔赴战场，西班牙内战结束后，他写了《向加泰罗尼亚致敬》一书，回忆这段不寻常的经历。著名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加入共和军情报部，他拍摄了大量作品，例如《士兵之死》，记录了一名战士中弹倒地的瞬间，被誉为战地摄影的不朽之作。美国作家海明威同样以记者身份参加了西班牙内战，战后，他根据亲身经历写了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书中金句“无论谁死了，都是我的一部分在死去，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被广为传颂。

当然，西班牙战场上还活跃着我们中国人熟悉的身影，例如加拿大医生、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他同华人医生毕道文、印度医生柯棣华、德国医生白乐夫等人一道救治伤员，此后他们又相继奔赴中国，在抗日战场上救死扶伤。从这个意义来讲，西班牙内战是一场真正的国际性战争，同时，因为共和军抵抗的是法西斯，所以西班牙内战也被认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奏。

然而，双方的实力毕竟相差悬殊。1939年1月，国民军攻陷加泰罗尼亚首府巴塞罗那，2月，英国和法国承认了弗朗哥政权，3月，国民军攻占马德里，共和军的抵抗基本瓦解，西班牙内战结束，长达37年的佛朗哥威权统治自此开启，西班牙又将经历什么呢？

第六部分“从威权统治到民主转型”，我就来讲述这段历史。

西班牙内战期间，至少有30万人丧生，其中不少人并非死于战场，而是被自己人怀疑为内奸、叛徒惨遭处决，这种情况在两边阵营都曾大量出现，用本书作者的说法就是双方同样残酷。弗朗哥当政后，清除共和军残余力量，取缔其他政党，取消新闻自由、集会自由，加强社会管制。由于他以军队为后盾，很少遇到有效抵抗，3年内弗朗哥政权处死约2万人，反抗基本被消灭，弗朗哥逐步建立起威权统治。

外交方面，弗朗哥比较谨慎。1939年9月，纳粹德国闪击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1940年10月，弗朗哥与希特勒在法西边境会晤，商讨合作事宜，希特勒希望西班牙加入轴心国，弗朗哥则提出将1740年被英国占领的直布罗陀以及法国的北非殖民地让给西班牙，德国还要对西班牙的军事、经济等进行全方位援助。可希特勒认为，为了意大利这个盟友，德国已耗费巨大资源，再加上个西班牙实在吃不消，所以面对弗朗哥的狮子大开口，他断然拒绝。这样，西班牙没有加入轴心国。不过弗朗哥还是招募了约1万8000人，组成了一支志愿部队，以蓝色师的名义参加苏德战争。佛朗哥做的是两手准备，如果轴心国赢，他多少出过力，能得到些好处，可自己毕竟没卷入太深，所以要是同盟国成为赢家，他仍然有转圜余地。事实证明，弗朗哥的策略奏效了，纳粹德国覆灭后，同盟国无心追究弗朗哥的责任。冷战开始后，鉴于其反苏联立场，英美还积极拉拢他。1953年，美国与西班牙签署条约，后者给予美军在西班牙建立空军基地的权利。1955年，西班牙获准加入联合国。1959年，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访问马德里，与弗朗哥会晤。这一系列举动表明，西班牙被西方阵营接纳，好处是明显的，西方的资本、技术源源不断地涌入西班牙，有力地促进了社会发展。20世纪60年代，西班牙出现经济繁荣，包装业、造船业、飞机产业等蓬勃发展，旅游更是佛朗哥政权重点打造的产业，1959年，西班牙接待游客400万人次，1964年猛增到1400万，至今旅游业依然是西班牙的支柱产业，其GDP的11%是旅游带来的。

客观来说，弗朗哥统治西班牙30多年，民众的生活总体是改善的，人均GDP从不足西欧国家的40%增长到1974年的80%，但这并没有改变威权统治的实质。佛朗哥自任终身摄政，集行政权、立法权、司法权、军权于一身，重要官员由其亲自任命，新闻界被他控制，任何反对声都无法公开表达，所以西班牙的整体氛围是非常压抑的。同时，经济发展带来的城市化使西班牙从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形成了数量庞大的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他们渴望改善工作条件，要求参政议政，对弗朗哥的独裁统治越来越不满，社会运动暗潮涌动。弗朗哥政权内，也出现了以苏亚雷斯为代表的改革派。在这种情况下，弗朗哥认为威权统治不可能永久维持，于是在1969年，他选择原西班牙国王阿方索13世的孙子胡安·卡洛斯为继任者。1975年11月20日，弗朗哥病逝，终年八十四岁。胡安·卡洛斯登基为西班牙国王，这意味着西班牙将回归君主制吗？答案是否定的。22日，国王卡洛斯在议会发表演说，宣布西班牙将建立开放的、民主的政治体系，他随即任命改革派苏亚雷斯为西班牙首相，主持变革，西班牙民主转型拉开帷幕。

1976年11月，苏亚雷斯制定政治改革法案，赋予国会立法权全权。第2年，西班牙举行40年来首次自由选举，苏亚雷斯领导的民主中心联盟以34.7%的得票率成为国会第一大党，左翼的工人社会党则获得28.8%的选票，位居第二，双方合作制定宪法，并在全民公投中通过，这确立了西班牙实行议会君主制。至此，西班牙成功转型为民主国家。应该说整个过程相对顺利，基本没出现社会动荡，原因何在呢？作者认为，这首先要归功于苏亚雷斯成熟的政治手腕，他一方面规劝弗朗哥的支持者主动改革，以免身败名裂，另一方面积极与民主派沟通，希望其保持克制，工人社会党接受了苏亚雷斯的建议，放弃激进主张，避免矛盾激化。卡洛斯国王的表现也值得肯定，他没有谋求个人权利，而是尽量协调各方利益，保证民主改革能平稳进行。1981年，一小部分铁杆弗朗哥分子试图政变，很快就失败了，这标志着民主政体得到西班牙绝大多数人的拥戴，不可逆转。

转型为民主国家后，西班牙更加深入地融入欧洲。1982年，西班牙正式加入北约，1986年加入欧盟。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和塞维利亚世博会隆重举行，这说明西班牙获得了西方的全面认同，这有助于提升西班牙经济。截至2020年，西班牙经济总量居欧盟第五位，世界第13位，已跻身主要发达国家之列。

不过，西班牙也存在着两大隐患。一个是经济方面的，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西班牙失业率飙升至27%，房价下跌30%以上，政府债务更是节节攀升，至2020年，公共债务总额已达西班牙GDP的1.17倍，随时可能引爆新一轮危机。另一个问题同样棘手，地方分离主义。我们知道，西班牙王国由几个区域合并而成，这些区域各有传统，对中央政府不一定感冒。这其中加泰罗尼亚地区最为典型，历史上，加泰罗尼亚是阿拉贡王国的核心地区，并入西班牙后，它依然保持了很强的自治传统。西班牙内战中，加泰罗尼亚地区是反弗朗哥的中坚，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主席苏尼奥尔就明确支持共和军，1936年8月，他被法西斯分子枪杀。内战结束，弗朗哥政权剥夺了加泰罗尼亚的自治权，当地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把感情投入到足球中，巴塞罗那队成为加泰罗尼亚人的精神图腾，而作为首都的马德里，则是弗朗哥政权的象征，所以每一次巴萨同皇家马德里比赛，在加泰罗尼亚球迷眼里，都是抗击佛朗哥的英雄之举，跟政治挂钩的足球比赛因此分外火爆。这种情绪延续到今天，皇马同巴萨的比赛被称为西班牙国家德比，备受关注。

民主转型后，加泰罗尼亚重获自治权，分离主义诉求也日益抬头。其实，加泰罗尼亚的独立诉求还有经济根源，当地人认为，本地区已占西班牙16%的人口，吸引了25%的外国投资，创造了GDP的20%，如果独立不用向中央政府缴税，一定会更富裕。2017年，加泰罗尼亚地区组织了全民公投，宣称有90%的投票者支持独立，对此，西班牙政府自然不予承认。目前，因缺乏国际支持以及经济滑坡，加泰罗尼亚地方政府债台高筑，需要西班牙政府救助，独立运动进入低潮，但它始终是埋在西班牙内部的隐患，未来走向何处，尚在未定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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