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史》：杨宽笔下的战争哲学，中国最早国家竞争模型塑造文明基因的探索

今天为您解读的书是《战国史》。

战国时代从公元前五世纪开始，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天下结束，前后差不多跨越了两个半世纪。这一时期对之后2000年的中国古代历史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比如思想方面，在后世儒家正统的谱系里，战国的孟子地位崇高。他的性善、良知、仁政，还有民贵君轻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成了2000年君主制的道德红线。

再就是政治制度方面，中央集权制度也是在战国时代登上舞台。这套制度被后世王朝继承发展，前后长达2000多年。夸张点说，如果没有战国时代，就没有我们后来熟悉的中国了。

那么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有着怎样的历史进程呢？想要了解其中的奥秘，先秦历史大家杨宽的《战国史》这本著作是绝对绕不开的。

这本书将近60万字，有800页的篇幅，是战国历史的一部巨著，超越了以往时代的同类作品。为什么这么说呢？原因有两点。

首先，秦统一天下之后，把各个诸侯国的史书都给销毁了，仅存的一点蛛丝马迹，保留在诸子百家的政治评论里边。司马迁写战国历史的部分，就特别依赖纵横家留下的政论。纵横家是战国时候的外交人士，他们编写的书籍大多是教人练习口才用的，里边少不了夸张的成分。像这类问题，杨宽就做出了纠正。杨宽早年熟读古籍文献，功底深厚，从1941年开始，他就系统地整理战国史料，把能掌握的材料都拿来精心对比，复原了当时一些事件的本来面目。1955年，《战国史》出版问世，对战国历史做了大量去伪存真的工作。

其次，杨宽善用考古发现补充史料的不足，给人们一个了解战国历史的新途径。20世纪20年代，西方考古学进入中国，许多战国时期的遗址得以重见天日。这里边有都市的作坊、铜铁的矿坑、国君的墓葬，还有失传了几千年的文书。有了这些东西，那些尘封已久的生活方式和思想状态，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这部分内容在《战国史》中所占分量很高。

现在市面上的《战国史》是他的第三次修订版，是杨宽战国历史研究的集大成之作。这本《战国史》有12章，内容从农业经济到科技发展，从政治改革到思想交锋，应有尽有，堪称一部战国历史的百科全书。

战国的历史核心就是一个字——变。下面我将通过五个和变有关的问题，为你讲述本书的精华。

第一，战国时代是怎么出现的？

第二，战国初期的改革浪潮是怎么展开的？

第三，新兴的中央集权制度有哪些核心内容？

第四，战国时代诸侯争霸都有哪些特点？

第五，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又有着怎样的内容？

先来看第一个问题，战国时代是怎么出现的？

战国时代的出现，和春秋末年政治集团中卿大夫阶层的崛起有关。先来说说什么是卿大夫阶层。西周的时候，周天子把土地、人民和统治权分配给自己的亲属和功臣，这就有了诸侯。接下来诸侯也按照同样的原则，在自己的领土内分封下去，就有了卿大夫这个阶层。从地位上来说，卿大夫是贵族的第三个等级，地位仅次于天子和诸侯。按当时的要求，每个等级都要效忠分封他的人，所以诸侯是君，卿大夫是臣，诸侯和卿大夫是君臣关系。

然而到了春秋末年，在几个主要的诸侯国里，卿大夫的势力比诸侯还大，他们控制了自己的国君。这里边有些人实力甚至还要大过第一等级的周天子。这种地位和实力之间的激烈冲突，就是卿大夫阶层的崛起了。

这样的情况是怎么出现的呢？等级制度崩溃的第一步，首先是天子的没落。西周中后期，周天子屡战屡败，最后连渭河流域的老本都丢了，周平王东迁洛阳，王室实力大损，权威开始受到诸侯的挑战。举个例子，春秋早年，郑国和周王发生了纠纷，周天子带兵前来征讨。要是在过去，郑国这样一个小国，哪敢和王师对抗。结果这一次周天子不仅打了败仗，自己在阵前还中了一箭，颜面扫地。

天子没落之后，接下来就轮到诸侯了。春秋中后期，各国政局不稳，诸侯的继承权往往需要卿大夫的支持才能实现。像齐桓公、晋文公这样的霸主，背后都有支持他们的卿大夫家族。另外，这一时期诸侯争霸愈演愈烈，军事外交活动频繁，卿大夫不是带兵出征，就是作为使者出使谈判，所以内内外外他们都是政治的核心。这些人手腕高明，逐渐夺取了诸侯国君的权力。

卿大夫夺取权力有两个重要的手段。第一个是改变田制，调整赋税，获得国人的支持。国人是当时各国有政治发言权的自由民，田地是他们的重要财产，决定了他们的政治倾向。春秋末年，吴国和楚国大战，夹在中间的陈国被迫选边站队。当时陈国的国君就要国人表态，到底加入哪一方。结果田地靠近吴国的人就支持吴国，靠近楚国的人就支持楚国，国人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卿大夫要想获得支持，自然也要在田地上做文章。春秋早期，各个诸侯国原本的土地制度叫做井田制。井田制是一种土地公有的村社经济，这种制度以村落为单位，把田地分为公田，还有分给个人的份地。每个村子的人必须先在公田上劳动，为贵族领主提供收入。到了春秋末年，由于生产力提高，人们有能力在井田之外开垦属于自己的私田，井田里的土地没人认真打理，很快就荒废了。面对这一局面，卿大夫们干脆顺水推舟，在自己的领地上承认土地私有，把原本的井田和份地也彻底分给个人，所有土地按亩纳税。这么做的人里边儿，晋国的六卿比较有名。春秋末期，晋国由六个卿大夫家族轮流执政，历史上把他们叫六卿。六卿在各自的领土上废除井田制度，实行按亩缴税的新办法。其中韩氏、魏氏和赵氏三家改变了土地的度量单位，把一亩地对应的实际面积扩大了一倍左右，这样征收的物资相当于减了半，生产出来的东西更多归自己所有。这样的好事谁不支持？大量的国人很快倒向了韩、赵、魏三家，成了他们瓜分国君权力的基础。

接下来第二个方面就是夺取诸侯的军权。这里边比较典型的就有鲁国。春秋末年鲁国有三个卿大夫，历史上把他们叫做三桓。三桓把原本属于国君的军队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最后连同供养这些军队的土地和民众，也被三家彻底分了。鲁国的国君这下没了收入，只好靠三家进贡过日子。后来几任国君都想借助外国的力量驱逐三桓，把权力收回来，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到了这一步，卿大夫实力反超诸侯，成了不可逆转的现实。接下来卿大夫们要做的，就是要彻底取代诸侯的位置了。晋国的六卿经过一番内斗，最后只剩下韩、赵、魏三家，他们最终瓜分了晋国，最后成了周天子正式承认的诸侯，这就是历史上的三家分晋。齐国的卿大夫田氏也把原来的君主放逐，自己做了齐国的国君，这就是历史上的田氏代齐。这两个事情彻底破坏了原有的等级制度，改变了春秋以来的国际局势，战国时代由此开启。而叩开这段历史大门的就是卿大夫阶层。

好了，第一个问题到这里就介绍完毕了。战国时代的兴起，是对旧制度下权力安排的一种背叛。这种背叛是历史的必然，因为血缘上的联系或者良好的私人关系，不是政治秩序长久稳定的根本要素。分封制度分散了各级贵族的实力，最终的结果，诸侯不再是周天子随叫随到的跟班，卿大夫们对诸侯也是如此，他们要么把诸侯当作傀儡，要么彻底取代他，成为新的权力核心。这里边最为典型的就是春秋时期的晋国，被韩、赵、魏三家卿大夫瓜分，战国时期就此拉开了帷幕。

那么卿大夫上位之后成了新的诸侯，他们又会引领历史如何发展下去呢？这就要来谈谈第二个问题，战国初期的改革浪潮是怎么展开的？

说起战国时期的改革，我们最先想到的一般都是秦国的商鞅变法，因为这次变法奠定了秦国统一天下的基础，很多人都非常熟悉。但实际上在战国最初的100年时间里，各国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改革，商鞅变法只是这一系列改革里边最晚的一个。当时各国的改革都是由国君支持，任命法家人物来实际执行的，改革的目标非常一致，第一是富国强兵，第二是中央集权。所谓富国强兵，就是以战争为导向，改造社会，大力发展农业，积极备战。所谓中央集权，就是统一政令，由君主统一控制权力、调配资源。这一改革的思路最初来自魏国，后来各国纷纷效仿，有的甚至从魏国请来不得志的官员，委以改革的重任。

在这里，我介绍三次比较重要的改革，分别是魏国的李悝变法、楚国的吴起变法，还有秦国的商鞅变法。

先来看魏国的李悝变法，他是战国时期法家的第一场改革，奠定了魏国的霸权。那么，为什么魏国率先引领了改革的浪潮呢？这和他深重的危机感有关。首先，当时的国际格局发生了变化，战争的可能性增大了。三家分晋之前，列国之中最强的是晋国和楚国，这两个大国一北一南势均力敌，所以国际局势相当和平。转眼到了战国初年，晋国就被韩、赵、魏三家给分了，这几个新兴国家分散了原来晋国的资源和力量，国际局势一下变得不再均衡了。那么楚国、齐国这些国家会不会相机而动，发起争霸战争呢？谁也不能确定。其次，魏国位于各国的中央位置，被其他诸侯国包夹，强敌环伺，地缘劣势明显。正因为战争的阴云密布，魏国的国君魏文侯任用李悝，这个人率先在国内进行了改革。

由于留存下来的史料不足，李悝变法的全貌我们无从得知，但有三个方面的内容比较关键。第一个方面叫尽地利之用。魏国的人口密度高，地少人多，国家要想获得更多的物资来支持战争，就要提高农业生产率，减轻灾害可能带来的影响。为此，李悝要求魏国的农民尽量利用土地资源，住宅的周围、田埂的之上，能种东西的绝不能空下来。为了避免单一作物遭遇灾害，田地里还要套作各种植物，把风险降到最低。第二个方面叫平籴法，籴是买入粮食的意思。平籴法说的是政府直接干预粮食的买卖，建立常平仓，好的年景收购粮食，坏的年景就拿仓储的粮食售卖，平抑粮价。因为人口是重要的战争资源，稳定粮价可以避免灾荒时候人口流散，出现国家无兵可用的局面。第三个方面是制定《法经》，它的目的在于推动中央集权。《法经》是中国第一部成系统的法典，在这部法典里，李悝竭尽全力把各种社会关系都纳入国家的管控之中，规定了偷盗、杀人、贪腐、赌博等等行为的惩处办法。推行法令，在今天看来已经司空见惯，似乎没什么稀奇的，但在战国时代，它却有着特殊的意义。首先，春秋时代，贵族各自掌管自己的领地，没有统一的权威，行政也没有统一的标准。如今推行法令，一方面中央政府收回了权威，建立起行政的唯一准则，这就达到了集权的目的。另一方面，成文的规则稳定，可以重复利用，政府运作效率也大幅提高。

魏国经历这一番改革后，国力大盛，于是向四周的国家主动发起了进攻，成了战国时代的第一个霸主。魏国周边的国家受挫之后，纷纷寻找应对的策略。当时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直接把魏国的经验拿来复制一下。最早这么做的是楚国，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二个变——吴起变法。

魏文侯去世后，魏国的大将吴起遭到排挤，他离开魏国后，被楚悼王聘用，开始主持变法。当时的楚国承受了来自魏国的军事压力，很想通过变法一扫颓势。但吴起的改革却不是一件易事。战国初年的楚国恰恰和魏国相反，魏国是新兴国家，国君对国内控制力强，举国上下对新体制是一种拥抱的态度。楚国则不然，旧贵族控制了大片的土地和资源，因循守旧。可想而知，吴起要变法，第一个要冲击的就是楚国根深蒂固的贵族制度，实现集权。为此，他提出了种种办法打压贵族。比如旧有的贵族三代以后就要收回封号，政府官员要精简，省下的经费用来训练军队。最后也是最绝的一条，就是把旧贵族赶到人烟稀少的楚国南边，腾出大量资源收归国家，用于对魏国的战争。不用多说，你也能想到这场改革的阻力有多大。到了楚悼王去世时，贵族们发动政变，在楚悼王的尸体边上放箭射杀了吴起。这场变法最终因为水土不服，以失败告终。楚国因此失去了成为强国的机会，在春秋时代曾占有天下一半土地的楚国，一直到战国结束，再也没能成为时代的主导力量。

不过仿效魏国变法也有成功的例子，这就是我要介绍的第三个变法——著名的商鞅变法，它是战国时代最成功的一次改革。吴起变法30年之后，在魏国得不到重用的商鞅，带着李悝制定的《法经》来到秦国。当时的秦国被魏国夺取了大片土地，面临亡国的威胁。秦孝公发愤图强，希望改变秦国的弱势，商鞅和他一拍即合。公元前359年，商鞅在秦国主持了第一次变法，变法的内容主要有三条：推行法令、重农抑商、奖励军功。这次变法的目的是明确赏罚、引导社会重视农耕、重视战争，为国家积累军队和物资。

先说推行法令，商鞅直接把李悝的《法经》拿到秦国实施，特别重视惩罚的作用。比如他在《法经》的基础上增加了连坐法，规定五家为一伍，十家为一什，他们中间有人犯罪的，其他几家就有告发的义务，不告发的就要腰斩。对于罪犯的惩处，商鞅认为要用重刑处罚轻罪，这样可以产生足够的震慑力，让人不敢再犯。所以在他改革期间，偷盗牛马的就是死刑，偷采别人桑叶重量不足一钱的，也要劳动改造30天。其次就是重农抑商，为国家积累物资。秦国地广人稀，荒地比较多，商鞅鼓励以一家一户为单位开垦荒地，对于勤劳务农的人，就免除他的劳役，对那些不是农业生产，专做手工业和生意的人，如果经营不善的，就要连同妻子儿女没收入官府为奴。最后就是奖励军功，商鞅颁布了按军功受赏的12等爵制度，规定军人在前线斩得敌人首级一个，就赏给爵位一级，要做官的，可以委派俸禄为50担粮食的官职，不同的爵位还会分配数量不等的耕地、住宅，还有家奴。贵族子弟没有军功的和普通老百姓没有区别，不能仅仅凭借血缘关系享受特权。只要打仗就有好处，秦国上上下下很快都对获得军功这件事趋之若鹜。

到了公元前350年，变法取得了一定成效，秦国扭转了对魏国的颓势，收复了部分被魏国侵占的土地。商鞅也趁着这个利好的局面，开始了第二次变法。这一次改革的目的主要是强化中央集权，触动贵族的利益就比较深了。改革的内容包括废除贵族井田制、鼓励小农经济、推行郡县制度，由中央统辖各个地方。为了削弱旧贵族的影响力，秦国还把都城从西边的雍这个地方东迁到咸阳，东进中原的方针也确定了下来。这次变法后，秦国摇身一变，从七雄中最弱的国家，变成了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到了公元前338年，也就是第二次变法12年后，秦孝公去世，对商鞅不满的贵族发动反扑，把商鞅处以车裂的刑罚。但是，以战争为导向的一整套社会政治制度，被保留了下来，成了后来秦国一统天下的制度源泉。

到这里，战国时期最成功的变法——商鞅变法就介绍完了，战国初期的改革浪潮也告一段落。从魏国开始的一系列变法，不仅仅决定了各个诸侯后来的命运，它还有着一层更深层次的意义。经过将近百年的变迁，在变法取得成功的几个国家中间，一套有别于之前时代的政治制度登上了舞台，这就是对历史影响深远的中央集权制度。

那么，新兴的中央集权制都有哪些核心内容呢？在这里，我挑出这套制度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三个方面进行详细的介绍。

先来看第一个方面，官僚制度出现。战国之前，诸侯国的治理靠的是世卿世禄制度，也就是官员和贵族不分家，所有政治问题由国君领衔，卿大夫合议决定。这个办法有两重弊病，第一是当官只看出身不看能力，第二国君没有绝对的权威。但是卿大夫在自己的领地里却有不同的做法。卿大夫再往下只有最低一级的贵族，这批人叫做士，他们特权极少，已经无限接近一般平民。所以卿大夫用人没那么多顾忌，他们会雇佣一些平民来帮自己打理封地的政务，这成为官僚制的雏形。

战国时代，各国放弃了世卿世禄制度，诸侯选拔官员和身份脱钩，看重能力而不是出身。著名的法家人物韩非说过，当时诸侯选官，宰相要从远离政治中心和国君没有近亲关系的人里边选，将军呢，也不可以从贵族里边空降，必须从基层干起，靠军功积累才能上位。比如秦国的名将白起，就是从行伍里晋升出来的。既然任职和身份无关，官员就没有封地，是政府的雇员。雇佣关系要有具体的职位，朝廷就此出现。以秦国为例，中央朝廷就有相国总领民政，有太尉参赞军事，有御史大夫监察各级官员有没有尽职尽责。这三个职位位高权重，被称为三公。除了三公之外，朝廷还有其他庶务需要办理，比如祭祀礼仪需要专门的官员，国家的山川林泽也是重要的战略资源，也要人管理。这批职位有九个，被称为九卿。既然是雇员按时上班，就要有工资，官员的俸禄都要靠政府发放，当时的俸禄是以粮食来计算的。孟子有一句名言说，如果自己在一个不讲道义的朝廷任职，就算是万钟的俸禄，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这个钟就是齐国发放俸禄的单位，发放的粮食一般是粟米。职业化之后，官员失去了政治独立性，寄生在体制内才能生存，他们只能听从诸侯的调遣，为朝廷办事了。

说完了官僚职业化，再来谈谈中央集权的第二个内容——郡县制。这套制度最能体现中央集权四个字的意义。春秋时代，一个诸侯国，他的领土主要由更小的贵族封地联合组成，但也有一些领土归国君临时直辖，这就是郡和县的雏形。春秋时代的晋国，会在边境上新征服的土地设置郡或者县，由诸侯直辖这一地区，在这里实行军政一体的体系，便于防御敌人。一旦局势恢复平静，郡和县都会被撤销，转为一般的贵族封地。贵族封地有什么弊端呢？虽然同在一国之内，但这些地方的治理权在卿大夫贵族手上，国家有事想调取这里的资源就很困难了。

战国时代开启之后，以下克上成功上位的卿大夫们深知地方自治的坏处，为了防范自己也被手下推翻，同时也为了适应战争的需求，各国不再把郡县当作地方行政的临时手段，而是作为最基本的办法，郡和县的体制开始固定下来。一般情况下，郡设置在边境线上，相当于军区，由国君直接任命武官作为郡守，一旦有战争，郡守奉命可以征调整个辖区内的作战力量。县的设置则遍布内地，属于各国最基本的行政单位，负责统计户口、征调赋税，县的长官也是由国君直接任命，包括县令、县尉等等，体制和中央的职权机构一样，也分行政、司法和监察三个体系。这样一来，地方就牢牢地控制在诸侯的手中了。

秦国一统天下后，把郡和县变成了地方行政的两级行政单位，以县为基本单位，县的上边再有郡，郡的上边就是中央政府，中央直接向地方委派官员取代贵族自治，资源被收回，政令整齐划一，大大增强了诸侯的权威。后来历朝历代，无论是州县制还是行省制度，都是对郡县制度的发展，中央集权的内核始终没有变化。

中央集权的第三个重要内容，就是有限的贵族制。战国时代，诸侯国反对贵族分权，但不反对贵族的存在，各诸侯国依然会有宗室、亲属或者功臣成为贵族，这些人被称作封君。战国时期最有名的封君，出自宗室的有齐国的孟尝君、魏国的信陵君，出自功臣的有赵国的信平君廉颇、秦国的武安君白起。虽然封君的封字和分封制的封是一个字，但这些封君和春秋时代的贵族大不相同，他们在封地上只有经济特权，没有行政权力。封君可以征收属于自己的收入，但封地的行政由中央派官治理，他们无权过问。就算这样，中央还是不放心，国君在封君身边还安插眼线，叫相，丞相的相。这个人名义上帮助封君打理一般事务，实际上是要预防封君图谋不轨。最后诸侯们为了尽量不给自己找麻烦，不到十分必要的时候，绝不给人封君的称号，而且封君世袭要降低等级，这样贵族势力就难以做大，挑战中央权威。春秋时代时常有贵族弑君的事件发生，这个现象在战国几乎看不到了，可见战国的贵族已经被架空，尾大不掉的问题得到解决。再往后来，这种只给予经济特权，不给予政治实权的贵族制度，被历朝历代继承，成了贵族制度的主流。

好，到这里，战国时期中央集权制度的兴起就介绍完了。其中的官僚制、郡县制，还有权力受限的贵族制度，为诸侯积聚了巨大的力量，方便他们调动足够的资源，把争霸战争推向全新的高度。那么，战国时代的争霸都有哪些特点呢？我将在下期节目中回答这个问题。

今天为你讲述的是战国史的下半部分内容。

在上集中，我介绍了战国时代是怎么兴起的。这里边有个关键词就是“礼崩乐坏”，它说的是春秋晚期传统的等级制度崩溃。当时各国的卿大夫改革土地制度，笼络了人心，夺取了诸侯的军权，最终取代了原本的国君，建立起新的国家。这一政治上的变化，打破了春秋晚期的国际平衡，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中原大地。长达百年的变法潮流，就此出现在改革成功的魏国、秦国等国家。一套全新的政治体制落地生根，它就是中央集权制度。这套制度要求国家只存在唯一的权力中心，国家政令统一，社会上行下效，为诸侯之间的争霸战争服务。

接下来自然就要讲到战国时代的战争了，也就是这本书的第四部分内容。战国时代诸侯争霸都有哪些特点？战国时代的战争概括起来大概有四大特点：第一，军事组织专业化；第二，霸权频繁交替；第三，外交塑造战争风向；第四，战争手法非常极端。

先来讲第一点，军事组织专业化。战争规模急剧扩大，各国都采取普遍兵役制。当时各诸侯国男子只要到了成年就要登记，随时征调入伍。以齐国为例，国都临淄有7万户人家，每户有三个男子，可征的兵员就有21万人之多。秦国和赵国在长平对峙3年，前后征发的士兵合起来高达百万。在2000多年前，普遍兵役制可以调动的人力竟可以达到如此数量，动员能力让人惊叹。

另外，常备军制度也被各国普遍采用。各国诸侯会挑选适合作战的人，免去他们的税收，对这些人加以训练，每次作战这批人就是主力。比如当时的魏国会考选士兵，参加考选的男子身披铠甲，背着弓箭，手执长矛，备好三天的粮食，急行军达到标准的就被选为“武卒”。齐国则在五个重要的军事重镇征兵训练，作为主力常备军出征。这些做法比较接近现代军事制度，不难理解。

再来说第二点，霸权频繁交替。战国时代，诸侯的霸权发生了三次重要的交替，魏国、齐国和秦国先后成为当时的霸主。夺取霸权靠的就是战争，诸侯都把自己的命运全都压在了战争的胜利上面。但是战争这个东西偶然因素特别大，任何国家都没有绝对的胜算，再强大的国家可能输掉几场战争，老底子打完了就回天乏术了。

这里边最典型的就是魏国。魏国是战国时代反应最快的国家，因为魏国战略位置十分不利，所以它变法改革最积极。经过一番开疆拓土，成了战国的第一个霸主。但丢掉霸主的位子，魏国也就经历了两场决定性的战争。

公元前354年，赵国出兵攻击魏国的一个附庸小国，魏国立即出兵北上，围困了赵国都城邯郸，准备一举歼灭赵国。赵国形势危急，只好向齐国求援。齐国国君齐威王接受了军事家孙膑的建议，避实就虚，出兵直捣魏国都城大梁。这样魏国军队必然星夜兼程回救自己的大本营，齐军只要在魏军的回撤路线上设伏，以逸待劳就可以了。结果形势果然不出孙膑所料，齐军在一个叫桂陵的地方截击了疲惫的魏国军队，取得大捷，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围魏救赵”。

11年后，魏国为了补偿桂陵一战的损失，积聚力量发动战争。这一次他们打击的对象是韩国，毫无悬念，韩国也向齐国求援。齐国又来了一招“围魏救韩”，再次派兵直捣大梁。这一次，魏国有所准备，他们从前线撤回军队，由太子申和庞涓带领10万人向齐国军队发起反击。齐国军队且战且走，每到一个营地，就减少烧饭用的灶台，用来迷惑魏军，让他们以为齐国军队畏惧自己，不断逃散。结果魏军麻痹大意，果然中计，最后踏入了齐国在马陵设置的包围圈。魏军10万主力被全歼，连魏国的继承人太子申也被俘身亡，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马陵之战。

经过这两场决定性战役，魏国元气大损，再也没有能力恢复之前的国力，从此沦为二流国家，只能通过外交手段谋求和平，躲在强国的庇护之下，尽力不出头。而齐国则取而代之，成为战国新的霸主。齐国的登顶在战国时代不算孤立，后来的强国，比如赵国、秦国，也都是通过一两次决定性的战役成为霸主的。

接下来说战争的第三个特点，就是外交瞬息万变，决定着战争局势的发展。这在战国时代有个说法叫“合纵连横”。战国时候的七个国家，秦国、齐国分别在最西边和最东边，剩下的燕、赵、韩、楚、魏五个国家夹在中间，从北到南排成一条竖线。所谓“合纵”，就是这五个国家为主体进行联合，要么拉上秦国打击齐国，要么拉上齐国打击秦国。所谓“连横”，就是秦国或者齐国与中间五个国家中的两三个联合，去打击其他国家。

当时各国选择合纵还是连横，有两个限度的考虑。最低限度是要自保，以魏国为例，它失去霸权之后，位于各国中央的劣势彻底暴露，谁要来攻击他，他就和谁联合，给那个诸侯开放军事通行权，这样可以把战争的压力传导到其他国家身上。那么最高限度的考虑呢，自然就是夺取霸权，如果拿不到霸权，至少削弱一下对手，让诸侯保持均势。

在合纵连横的变换中，一个强盛的国家可能在很短时间里就灰飞烟灭了。这里边最有名的就是齐国。齐国从齐威王时成为霸主，传到他的孙子齐闵王手里，经过50多年的经营，控制了燕国，吞并了宋国，击败了其他几家诸侯，势力如日中天。可就在齐国吞并宋国不到两年之后，一场改变战国局势的大战却突然降临，动摇了齐国的根基，这就是五国合纵伐齐。

战国时代的宋国十分富庶，当时主要的工业城市大都落在宋国。这样的小国因为夹在列强中间，反而成了一块谁都吃不到的肥肉，谁要吞并宋国，都会招来其他诸侯的红眼，成为众矢之的。齐国曾经攻打宋国，就因为各国干涉，不得不中途作罢。到了公元前286年，齐国下定决心，趁宋国内乱的时机，一举独吞了宋国。齐国的膨胀一下子引起了诸侯的警觉，触发了合纵的机制。经过一番盟会，公元前284年，也就是齐国灭宋两年后，秦、赵、魏、韩、燕五国联合伐齐，由燕国主将乐毅亲率联军，在济西之战中击溃了齐国的军队。之后其他诸侯在边境上攻城略地，乐毅则率领燕国军队长驱直入，攻破临淄，占领了齐国大片的城市。楚国以救援为名，派军队北上，把前来投靠的齐闵王给杀了，和燕国一同瓜分了从齐国搜刮来的大量物资。

那么这场战争带来了怎样的后果呢？虽然齐国最终靠田单坚守孤城得以复国，但一番搅扰之后，魏国、楚国瓜分了宋国的土地，齐国彻底失去了称霸的实力，再也无力引导局势的变化。

好，说完了外交的力量，我们来看战国战争的第四个特点，这就是战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首先，各国为了胜利放弃了基本的政治信用。公元前340年的吴城之战，商鞅是秦国主将，他和魏国主将公子昂是旧友，商鞅利用这一点准备了一场盛会，骗公子昂和他议和退兵，结果公子昂赴约被捕，失去主帅的魏国军队大败而归。

其次，诸侯都利用间谍侦测别国动向，甚至是设计陷害，让别国卷入战争。这里头燕国的例子最为典型。燕国在齐宣王时被齐国攻灭，燕昭王复国之后成为齐国附庸。他表面上顺从齐国，处处低人一等，其实内心之中则要消灭齐国，报亡国之耻。要向齐国复仇，单靠燕国的力量肯定不够，一定要借力打力。燕昭王派了一个叫苏秦的间谍前往齐国，他让苏秦怂恿齐王吞并宋国，最终把齐国推向了败亡的深渊。

最后就是大规模的杀戮敌国士兵，还有交战地区的平民，这么做是为了削弱对手的国力。最有名的例子就是秦国的白起，他指挥和列国的战争，动不动就是斩首十几万。光是攻占楚国都城这一战，他就引导河流灌城，让楚国军民20多万人丧生。

在介绍完战国时代战争的四个特点之后，我们可以通过一场具体的战争来验证一下。这场战争就是战国时代规模最大，也是最惨烈的一场战争——秦赵两国之间的长平之战。

秦赵两国是战国末期最后两个旗鼓相当的强国，两国的对决可以说是避无可避。公元前263年，秦国攻占了韩国的几个据点，彻底切断了韩国都城新郑通往上党郡的路线。当时的韩王觉得再固守上党已经没有意义，主动把上党郡献给秦国。但是上党郡的长官拒不投降秦国，而是选择向东边的赵国求救。这个上党郡位于今天山西的东南角，从这里向东翻过太行山，就是赵国的都城邯郸。“卧榻之畔，岂容他人安睡”，上党这个地方，赵国自然不能拱手让人。很快赵王就任命廉颇为将，发兵接收韩国的上党郡。秦国看到上党郡不愿投降自己，于是第2年也派将军王龁前来拿下上党。结果秦赵双方在长平城，也就是今天的山西高平附近对峙起来，战国时代前所未有的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起先秦赵两军都没有办法压倒对方，于是两国不断添兵补充物资，运输到前线。长平漫山遍野都是壁垒，百万军队拥挤在东西宽有20里、长有50里的一片区域里。这片区域直观一点，大概有2万个大型足球场那么大。百万战斗人员平摊下来，相当于每个足球场要容纳5000名士兵，密度也是非常大的。

秦赵两军在长平对峙，这样一拖就拖了3年。如此的消耗，谁也打不起，因为山地崎岖，难以转运粮食，秦国远道而来，补给很成问题，赵国也出现了粮食危机，很难久撑下去。战场上分不出胜负，秦赵两国都想通过外交战逼迫对方先行退兵。秦国给其他诸侯许诺一些好处，同时恐吓他们，只要站到赵国一边，打完邯郸就来打你。赵国则希望联合各国孤立秦国，让秦国有后顾之忧。但是秦赵之外的这些国家都给秦国打怕了，不敢得罪秦国，再加上他们担心赵国强大，自己头上又多一座大山，所以自始至终都不敢明确表态。

到了公元前260年4月，秦国给了赵军一定的压力，秦将王龁在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中击败赵军，廉颇一退再退，好不容易坚守下来。这样紧张的态势下，赵军即便实力没什么损失，士气却可能大损，露出败相。很快这个压力就传导到邯郸，赵王希望通过外交手段尽快结束对峙。一番讨论后，赵国派使节向秦国求和。使者到达咸阳之后，秦国隆重招待了赵国的使节，放出两强联合的烟雾，让诸侯们对赵国崛起的顾虑加重。但只要赵国使者谈到撤兵，秦王则不正面回答。

这个时候，秦国已经下了重注，准备一场豪赌，就赌赵国先于自己犯错。这时候，秦国派间谍在邯郸散布消息，说秦国最怕的人不是廉颇，而是名将赵奢的儿子赵括。如果赵括能够出镇长平，秦军看不到胜算，必然收手。结果赵王果然中了反间计，临阵换下廉颇，换上了纸上谈兵的赵括。

秦国见计谋成功，知道40万赵军已成瓮中之鳖，只等赵括露出破绽。7月，上将军白起秘密来到长平，布置下最后的陷阱，诱使赵括主动出击。白起让中央位置的秦军假装败退，从两侧出骑兵断赵军的后路。赵括年轻气盛，果然上当。赵军向前攻不下秦军的壁垒，后路又被截断，只好等待援军的到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赵军被围的消息传到咸阳，秦王明白自己离最后的成功就差一步了。他亲赴东方，给当地民众赐爵位，一等把15岁以上的壮丁全部征发，前往长平，用人海战术阻断赵国的援军和粮道。

赵军被围了46天，物资消耗殆尽，只好分四队轮番突围，最终突围不成的赵括被秦军射杀。秦军以死伤过半的代价俘虏了几十万赵军，这些战俘大都被处决，只留下240个年幼的被放回邯郸。整个战场附近的河流都被染成红色。

长平之战后一个月，秦国乘胜追击，突破太行山口，晋围赵都邯郸。战国时代最残酷的战斗就此落下帷幕。虽然3年后魏国信陵君窃符救赵，在邯郸城下击退秦军，暂时保全了赵国，但秦国无可争议已经是战国世界的单极霸主，它蚕食诸侯，统一天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不再有任何悬念了。

好，到这里，战国时代诸侯争霸的特点就介绍完了。当时的各个诸侯不仅要改革自己的国家，积聚力量发动战争，还要充分利用外交手段、谍报系统，才能在争霸过程中取得优势。为了削弱对手，大规模屠杀敌军和敌国的平民更是家常便饭。两个半世纪的时间，霸权几经更迭，最终秦国在长平一战中胜出，成为战国时期的终极霸主。

正是在这一剧烈动荡的刺激下，当时的思想领域出现了一场大爆发。中国古代最主要的思想流派，包括儒家、法家、道家等等，都在这个时候登上了舞台。这就是战国史这本书最后一部分内容——战国时代的百家争鸣。

任何一个动荡的时代，都会伴随着思想的绽放。战国时代连年征战，战场上落下的头颅何止百万，人们既有的生存根基被动摇了。当时，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想尽快找到办法结束战乱，把自己从死亡的恐惧里解放出来，终结乱世的各种思想应运而生。

当时的思想流派很多，大概可以划分为三种大的倾向。第一种是比较出世的，希望远离时代的纷扰，最有代表性的是道家。他们大都秉持一个基本理念，就是一切事物它本来的面目是好的，之所以会出现不和谐音，是因为人总想去改变万物自然而然的状态。比如一只仙鹤，它的腿很长，姿态优美，那么是不是把仙鹤的腿截了，安在水鸭的腿上，水鸭就会因为腿变长感到快乐吗？在道家看来，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主张一个人应该远离社会，尽量避免相互影响。在政治方面，他们则主张虚静无为，不要总想着改变什么，你越想把事情扭曲到好的方向，他可能就变得越糟糕。

一次，有个诸侯想请庄子出来做官，庄子就问使者说：“有一头龟，它到底是愿意缩起脖子躲在滩涂里，还是更愿意被别人杀了，拿去供奉在庙堂里呢？”连使者都觉得，这头乌龟还是活在滩涂里好一点，当然庄子本人更是如此想的。另一个道家人物杨朱说的更是直接：“拔一毛而利天下，我不为也。”全天下都把好处给他，他也绝不要，他要的是保持自然而然的状态，并且认为只有这样，天下才能大治。

第二种倾向是走下层路线，积极改变自己身边的环境，对抗外部世界的荒谬和绝望。秉持这种想法的思想家大都出自小的工商业者和自耕农，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墨子的墨家。墨家希望突破固有的血缘关系、等级关系，建立一个人和人之间更亲密、机会更均等、做事讲求公正的社会。为此，他们创立了自己的小团体，用自己的苦行反对上层社会的奢侈，用公推出来的判罚制度反对单方面压榨平民的政府法令，用精良的防御技术来反对兼并战争和残酷的杀戮。

第三种也是最重要的一种倾向，是走上层路线，希望自上而下改变现状。这里边最有代表性的是以孟子为代表的儒家，还有以韩非子为代表的法家。这两个学派对现实政治的认识和规划大相径庭，最为后人熟悉。下面我就介绍一下儒家和法家交锋的三个主要方面：人性论、社会历史观，还有由此衍生的政治观。

先来看儒法两家交锋的第一个方面——人性论。人性就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性质。所谓性善，是说人天然具有同情心、羞耻心，能够明白是非，知道分辨善恶。但是这种本性往往被人忽视，但只要稍加注意，就可以发现他在处处闪光，只要通过训练就可以找回这个本心。性善是孟子最重要的主张。所谓性恶，是说人的本心只顾及自己的生存，并无礼义廉耻，是一头未加驯化的野兽。如果不在后来的社会生活中习得一定的法则，那么一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生存侵害他人，无所不为。虽然这套性恶的学说出自另一位儒家思想家荀子，但是韩非子所在的法家把这个性恶说发挥到了极致。

说完了两家对立的人性论，再来看看儒法两个学派不同的社会历史论。在儒家看来，战国时代已经是混乱到了极点，社会发生了严重的退化。不要说是和尧舜禹汤这些上古圣王当政的时代去比，就连旧秩序开始瓦解的春秋时代，都要比战国时代好得多。而法家在这个问题上看法正好相反，他们认为历史是在进化的。上古的人要去钻木取火，到了战国，如果还有人要这么做，那简直就是笑话。每个时代都在以独特的方式解决自己时代的问题。韩非认为上古时代人口少，物资多，大家有余地顾及体面，但是到了战国时代，人口多了，资源少了，人和人之间的侵夺就成了必然。

有了前两个观念上的巨大差异，儒家和法家在怎样才能结束战国乱局的问题上，得出的结论也就背道而驰了。孟子认为，战国的混乱因为统治者失去了良心，要结束乱局，诸侯要行仁政，把王道作为最高政治目标。仁政就是把民众的利益放在最高位置，像上古的圣王那样行王道，爱民惜民，让民众不再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哪个诸侯能这么做，天下就会归心，战国乱世自然终结。

而在韩非看来，事情完全照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他认为，战国的混乱源自统治者的手段还不够严苛，要结束乱局，就要实行法制，加强管制，建立君主集权统治。君主只要颁布严苛的法令，让它成为所有人行为的准则，顺从者给予奖励，质疑和违反法令的人就严厉惩罚，这样所有人只为君主服务，社会就不混乱了。一个国家的法令越严苛，就越有利于消灭人身上的贪婪、懒惰和无聊，往小里说可以保一方富强，往大里说，就能一统江山，把全天下的纷扰都湮灭掉。

不过在这里必须强调一下，战国时候的百家争鸣，各种思想的竞争固然精彩，但提出这些思想的思想家们对当时政治的影响却未必有多大。就拿孟子来说，他总觉得自己是孔子之后拯救天下的第一人，但他周游列国，除了给诸侯尖刻的嘲讽，别的什么也没成。还有法家理论的集大成者韩非子，虽然他的学说被秦王嬴政赏识，但他本人来到咸阳后，不但没有得到秦王的重用，反而死在了秦国的监牢里。而这个秦国是法家理念贯彻最彻底的国家，这也许是那个时代最最讽刺的事情。

如果战国的纷乱和痛苦是一个不幸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那么关闭它的方法还是战争。当战争中只剩下最后一个赢家的时候，很多问题也就不再成为问题了。长平之战结束后，列国的官员贵族都知道自己的国家时日无多，于是纷纷接受秦国的收买，充当间谍。在内外夹攻之下，到了公元前221年，秦国扫平了最后一个对手齐国，自此一统天下。秦王嬴政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王朝的皇帝，战国时代成为历史。

但这个时代的许多发明在新王朝的决策中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在政治方面，秦王朝成了中央集权制度的播种机。一统天下之后，秦始皇拒绝分封皇子，让他们去东方六国的故地建立服从秦王朝的新诸侯体系，王朝在全国范围贯彻官僚制和郡县制，天下书同文、车同轨，采用统一的度量衡，便于中央的政令传达、执行。从经济上来说，秦始皇在全国范围内确立了土地私有制，鼓励小农经济发展。他要求贫民上报所占田地，保护这些小农的土地私有权，并对土地征税。从文化上来说，秦始皇虽然禁绝民间学术，但他本人却融合战国时期各家思想，为大一统的社会环境服务。他一方面推崇法家的制度，强化君主集权和社会管控，但也不拒绝儒家的观念，举行封禅泰山、祭告天地的仪式，宣告自己是古代圣王的继承人。

当然，一切都是刚刚开始，战国时代在政治、经济还有文化方面的诸多遗产，将被后来的各个王朝消化吸收，成为2000多年王朝历史的底层编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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