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传》：贝多芬、米开朗基罗、托尔斯泰的苦难与伟大，艺术与人生的交响

今天为你介绍的这本书叫《名人传》，是西方传记文学的经典作品。作者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罗曼·罗兰，他是20世纪欧洲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凭借长篇小说《约翰·克里斯朵夫》享誉世界。

《名人传》是他在闻名世界之前创作的三本传记，三位名人分别是德国音乐家贝多芬、意大利雕塑家米开朗基罗和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罗曼·罗兰把这三位艺术家奉为英雄，所以《名人传》也被后人称为“三大英雄传记”。

罗曼·罗兰认为，他们都经历了非凡的苦难，却没有在苦难中沉沦，反而创造出伟大的艺术作品，所以都是靠精神而伟大的人。他用自己富有煽动力的文字，感染了当时和后世的很多读者，从此改变了人们心中对于英雄的定义。

罗曼·罗兰为什么要通过传记的形式，把三位艺术家塑造成一种新的英雄呢？这跟他当时所处的19世纪末的时代环境和他的自身遭遇有关。所以我们解读《名人传》，不但要认识三位名人各自的人生经历和伟大之处，还要结合相关的文学思潮和罗曼·罗兰的经历，了解《名人传》的前因后果。简单来说，就是要回答四个问题：罗曼·罗兰为什么要写《名人传》，他是怎么写的，都写了些什么，结果怎么样？

因为三本传记的写作时间有先后的差别，风格特点也不一样，所以我们按照时间的顺序，一本一本的来展开讨论。先来看最早的一本《贝多芬传》。

《贝多芬传》的写作时间是1903年，这段时期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一是这个时候，罗曼·罗兰正处在人生低谷期，奔四的年纪一无所成。另外一点是，此时整个欧洲还笼罩在19世纪末颓废主义的阴影之下，知识分子普遍精神沉沦、萎靡不振。在这两方面的共同作用下，罗曼·罗兰才开始动笔写作名人传记系列。

我们首先来解释第一点，罗曼·罗兰的低谷期。1903年，罗曼·罗兰正在巴黎大学任教，也很受学生们的欢迎，表面上看起来生活状态还不错。但罗曼·罗兰可不是一般人，他有伟大的抱负和雄心壮志，躲在学校里教书，满腔热情无处施展，在他来说，其实跟隐居没什么两样。

那么他为什么会陷入这种隐居的状态呢？因为他刚刚遭遇了人生中的两大挫败，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第一大挫败是爱情的流产，他跟他的第一任妻子克洛蒂尔特离婚了。克洛蒂尔特是一个有文化的富二代，而罗曼·罗兰跟她相爱的时候，是一个外省来的穷小子。在19世纪的法国，巴黎和外省的分界很严重，尤其是在文化界，巴黎是文化圣地，是文学名利场的核心地带。福楼拜的长篇小说《情感教育》就专门描画过外省人在巴黎的尴尬境地，比现在的北漂还惨。克洛蒂尔特当时不顾罗曼·罗兰的穷和外省人身份，跟他走到一起是看中了他的才华，就跟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爱情故事一样，成为当时巴黎文化圈的一段佳话。但讽刺的是，罗曼·罗兰早期的作品并没有得到巴黎人的认可，反而总要依靠妻子的关系来争取表现机会，这让克洛蒂尔特对他越来越不满意。罗曼·罗兰觉得她不理解自己，克洛蒂尔特却觉得他的作品不被外人接受，是自说自话，两个人的矛盾陷入恶性循环，终于在结婚8年之后分道扬镳了。

婚姻破裂的同时，罗曼·罗兰的事业也丝毫没有起色，戏剧创作的失败是他的第二大挫败。他从小热爱莎士比亚，向往伟大的丰富多彩的戏剧，所以当他刚来到巴黎，看到剧院里表演的戏剧都是庸俗不堪、粗制滥造的戏剧之后，感到非常失望。他发表了一篇评论戏剧的纲领文章，题目是《人民的戏剧》，批判了当代戏剧只顾赚钱，缺乏深度与责任感，结果得罪了当时的戏剧圈，人缘不好，注定他不会在巴黎剧院中受到欢迎。他看不惯华而不实的戏剧，只好自己动手。他对自己的戏剧创作要求是很高的，也有清晰的创作计划。他先是想模仿莎士比亚，可是在当时法国，了解莎士比亚戏剧的人非常少，人们不接受这种有深度的悲剧，再说罗曼·罗兰自己也没达到这个水平，所以这个尝试很快就夭折了。然后他又展开了两轮尝试，分别是信仰悲剧和革命戏剧，结果也都没有完成，只留下一些没有上演的作品。法国人不喜欢这种沉重、激昂，没有一点色情元素的悲剧，所以他的十几部戏剧，就像一块块大石头沉入海底，几乎没有在海面引起任何变化。直到十多年后，那些平庸烂俗的戏剧逐渐被观众看腻时，人们回头再看才发现，罗曼·罗兰在早期就已经呼吁过戏剧改革，而且亲自做过了那么多的尝试。

罗曼·罗兰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是个高材生，戏剧创作是他步入社会之后第一次全心全意投入的事业，结果基本上没有收获任何反响，混到快40岁还没有混出一点名气，说是失败毫不为过。在遭受事业和爱情双重打击的郁闷时期，罗曼·罗兰躲进书房，开始疯狂的阅读。正是在海量的阅读中，他领悟到所有伟大的创造者，都经历过异乎寻常的考验，认识到最深刻的伟大是苦难的伟大。他从这些伟人的生命中获得了力量，又想把这份力量散播出去，于是萌生了写作名人传记系列作品的想法。

贝多芬是罗曼·罗兰从小到大的精神偶像，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名人传记的第一个写作对象。罗曼·罗兰对贝多芬的崇拜是从四五岁开始的，爱好音乐的母亲从小就培养罗曼·罗兰的音乐天赋。在莫扎特、海顿等众多音乐天才中间，罗曼·罗兰对贝多芬格外青睐，贝多芬音乐中饱满的力度让罗曼·罗兰受到震撼，贝多芬纯洁的人格也成为了他成长中的精神支柱。1901年，罗曼·罗兰前往贝多芬的故乡波恩，参加贝多芬音乐节，受到很大的触动，在感动之余写了一篇简短的文章，题目是《贝多芬的命运》，这成为他两年后创作《贝多芬传》的底本。多年以后，他又写了一部作品，叫做《贝多芬的伟大创作时代》，从音乐评论的角度分析贝多芬的音乐成就。所以，无论从材料准备、熟悉程度还是精神契合度上来说，贝多芬都是罗曼·罗兰最理想的传记对象，甚至可以说，贝多芬就是《名人传》的灵感来源和最初动力。读懂了贝多芬，就读懂了80%以上的《名人传》。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第二点，也就是罗曼·罗兰创作《名人传》的时代背景。在《贝多芬传》的经典序言中，开篇就在描述欧洲的整体时代环境，他说：“我们周围的空气多沉重，老大的欧罗巴，在重浊与腐败的气氛中昏迷不醒，鄙俗的物质主义镇压着思想，阻挠着政府与个人的行动，社会在乖巧卑下的自私自利中窒息已死。”这一段描写把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欧洲世纪末景象呈现得淋漓尽致。人们在金钱主义中变得麻木不仁、唯利是图，面对黑暗的社会，没有抵抗的意志，自甘堕落，以追名逐利为人生的目标，缺乏思想力、行动力和勇气，死气沉沉。那段时期欧洲自杀的青年特别多，专门研究自杀现象的科学研究也是从那个时候最早出现。个体的脆弱，带来的是国家的腐败无能。1895年，法国发生了德雷福斯事件，因为国防机密泄露，一位名叫德雷福斯的军官遭到诬告，人们发现了确凿的证据，证实出卖情报的并非德雷福斯，而是另有他人，可是军事法庭却拒绝推翻原来的审判结果，为德雷福斯伸张正义的作家左拉甚至被判刑，这让罗曼·罗兰这些文人在信念上遭到严重的打击，也成为法国社会腐败堕落的缩影。

罗曼·罗兰认为，造成这种世纪病的是不健康的文学与文化思想表达，所以他想在文学上拨乱反正。罗曼·罗兰出道的时代，法国文坛是表面繁荣、内在颓废，浪漫主义的先驱雨果、自然主义的鼻祖福楼拜、实证主义作家勒南已经纷纷去世，法国文坛上仅存的硕果只有佐拉和莫泊桑，但是这两位作家的笔触又太细碎了，批判性不足，也没有办法凝聚信仰的力量。与此同时，唯美主义、象征主义以法国为中心兴起了“为艺术而艺术”，抛弃了文学的功用性，割裂了美和善之间的联系，像王尔德、马拉梅等作家一味的强调形式，把文学当作精雕细琢的工艺品，放弃了文学的思考力和精神力。虽然这些文学思潮对文学形式的贡献是不容忽视的，但是不免刮起一阵颓废之风，一直吹遍了欧洲大陆。当时欧洲资本主义正在向帝国主义演变，资本高速积累，不断向外扩张，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表面的和平与繁荣难以掩盖人们灵魂的空虚，知识分子和年轻人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奋斗的方向，沉迷于享乐，在文学里也找不到精神上的寄托，只能在空洞的形式里顾影自怜，要么沉迷于奢华浮躁的靡靡之音，要么为赋新词强说愁，陷入自怜的感伤情绪之中难以自拔，染上了懦弱颓唐的习气。面对社会黑暗和众生苦难，他们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怨天尤人，没有能力和勇气反抗。用北大教授钱理群的话说，这些就是最早的一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罗曼·罗兰从小追随以托尔斯泰为代表的批判现实主义，认为文学应该直刺现实，敢于而且善于揭露社会的黑暗，直视人类的苦难和困境，强调反思性和深刻性，要求文学真正介入现实，解决社会问题。后来，成名后的罗曼·罗兰举起了欧洲20世纪现实主义的一面大旗，写作《名人传》，正是他对颓废文学阵营的一次主动出击。虽然表面上是不同文学思潮之间的竞争，但实际上也是两种人生态度之间的对决。形象地说，当时的欧洲充满苦难，颓废主义在给苦难中的人服用麻药，而罗曼·罗兰却是在拿贝多芬的苦难来刺醒这些浑浑噩噩的人，同时用贝多芬的伟大来告诉他们，苦难并不可怕。

了解这些背景之后，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贝多芬传》中，罗曼·罗兰要用苦难串联起贝多芬的一生了。贝多芬最早的苦难来自家庭，其实在出生之前就注定了。同为18世纪古典主义音乐巅峰的代表人物，神童莫扎特比贝多芬早出生14年，让贝多芬承担了一种影响的焦虑，既要效仿又要赶超。更糟的是，他对莫扎特的效仿还是在父亲的强迫下被动开始的。他的父亲对音乐有点了解，可是才能平庸，脾气暴躁，还是个酒鬼，他想把贝多芬当作莫扎特一样培养，卖音乐神童的人设，可是又没办法给贝多芬提供莫扎特那样优越的家庭环境，只能连打带骂，用近乎家暴的手段强迫贝多芬学音乐。贝多芬四岁开始学作曲，八岁登台演出，13岁就发表了第一部作品，可是他在音乐方面的成功，并不能弥补小时候的创伤，他的性格孤僻、执拗、自负，朋友很少，跟家人的关系也十分冷淡，这些都是他小时候受到父亲折磨形成的缺陷。他把大部分精力和热情都投入到音乐上，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反倒成为一个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17岁时，疼爱她的母亲逝世，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他信任的人了。31岁时，贝多芬爱上过一位风情万种的小姐，还为她创作了著名的《月光曲》，可是这位小姐风流自私，后来嫁给别人之后，还请贝多芬给这位情敌帮忙，因为这次失恋，贝多芬的心里非常痛苦，特别是他瞧不起自己爱的懦弱，这件事更让他苦恼到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后来贝多芬又跟前女友的表姐特雷泽相爱，而且订了婚，似乎找到了幸福，他为了这段恋爱，中断了第五交响曲的创作，提前创作出温柔梦幻的第四交响曲，这是贝多芬作品中少有的安宁曲调，后来他又专门给特雷泽创作了一首《热情奏鸣曲》，激烈地表达自己的爱意，可是最终他们还是没能走到一起。贝多芬的性格暴烈多变、偏执，特雷泽虽然欣赏他、爱他，但是现实还是拆散了他们，一纸婚约作废，她终于还是没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他的遗嘱上只有三个词：孤独、孤独、孤独，他就这样孤独了一辈子。

他曾经希望自己收养的侄子卡尔可以给自己安慰，于是把全部的热情都倾注在卡尔身上，可是事与愿违，卡尔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子，并不在乎贝多芬，他甚至说：“因为伯父要我上进，所以我变得更下流。”他不但没有在贝多芬临终的床前帮他合上双眼，而且还赌博欠债，在贝多芬生前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烦恼和磨难。贝多芬自负暴烈的性格，连家人和爱人都忍受不了，更别说同时代的伟人了，大作家歌德就对贝多芬十分不满。传说歌德跟贝多芬见过一次，本来相谈甚欢，可是当他们在路上遇到王公贵族时，歌德立刻甩开贝多芬的手，谦卑的站在路旁弯腰鞠躬，贝多芬却大摇大摆走过去，连声招呼都不打，事后他还教训了歌德，这么一来，朋友肯定是做不成了。罗曼·罗兰后来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歌德与贝多芬》，讨论歌德不喜欢贝多芬的原因。贝多芬从小养成的自负性格，是他很难讨好众人的一个重要因素，但这些还都不是最悲惨的。贝多芬一生悲惨的顶点，当然非耳聋莫属。

《名人传》的译者傅雷说：“耳聋对于平常人是一部分的死，对于音乐家是整个世界的死灭。”贝多芬开始耳聋时，他刚刚创作完第二交响曲，才小有名气，最重要的作品都还没有开始创作，性格自负的他表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极力掩饰自己的疾病，背后想尽办法维持音乐创作。从1815年开始，贝多芬已经无法与人说话交流，只能随身带着一本谈话手册，通过写字来交流，他为此忍受了多少折磨和痛苦，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他耳聋之后跟身边的人隔绝更深。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作品又卖不出钱，还负着债，不管从生计出发还是为理想考虑，他都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在无声的世界里继续创造他的音乐。刚刚失聪的时候，贝多芬控制不好自己的表现，曾经在一次预演的指挥中大出洋相，却没人敢告诉他，后来有位朋友不忍心看他继续出丑，劝他赶紧结束，他才明白过来仓皇而逃。可就在两年之后，贝多芬又重新站上指挥台，观众热情鼓掌，可是他听不到，直到看见人们从座位上站起，挥舞帽子，他才意识到演出成功了，露出激动的神情。这份神情曾经让英国哲学家罗素深为感动，说他在寂静中爆发的情感格外震撼人心。

在苦难中，贝多芬反而爆发了他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创造出了最优美的作品。在古典主义音乐走向巅峰的时代，他还能继续打破传统的作曲形式，扩大演奏规模，充分释放了音乐的表现力，奏响了浪漫主义音乐的序曲，对后世的音乐家产生了不朽的影响。他在生前最后完成的第九交响曲，恢宏壮美、激情澎湃，赞美欢乐，光明而辉煌，成为西方音乐历史上不可逾越的高峰。我们熟悉的《欢乐颂》，正是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的合唱主题。在创造这篇大乐章的时候，贝多芬早已耳聋多年，他从来都没有亲耳听到过自己的《欢乐颂》。罗曼·罗兰用欢乐作为贝多芬一生苦难的结尾，点出了贝多芬的伟大之处，世界不给他欢乐，他却创造欢乐来给予世界，这跟顾城的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有异曲同工之妙。贝多芬虽然身处苦难之中，却始终抱着一颗纯粹的心，追求欢乐、奉献欢乐，用痛苦换来的欢乐，是贝多芬伟大精神的结晶，也是他战胜苦难的力量源泉。

贝多芬在罗曼·罗兰眼中是力量的象征，他说自己不喜欢女人演奏贝多芬的音乐，其实就是在强调贝多芬从灵魂中渗透到音乐中的强大力量，热情爆发，纯粹饱满，这股力被罗曼·罗兰借用到《贝多芬传》里，让这本传记也拥有了感染人心的力量。1903年刚刚出版《贝多芬传》，就吸引了一大批热情的读者，在市场上大获成功，罗曼·罗兰也第一次在文学创作的成果方面取得了突破，积累了自己的第一批粉丝。有了这份底气，罗曼·罗兰顺势开启了长篇巨著《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写作，这部长篇小说他写了整整10年，被当时的人誉为长篇叙事诗，被后世视为长河小说的鼻祖，也为他赢得了1915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而这部小说的主人公的原型正是贝多芬。

为什么贝多芬的传记会在当时收获那么大的影响呢？因为罗曼·罗兰对于当时欧洲社会风气的分析是准确的。当时有识字能力而且有闲工夫读书的人，都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青年，按照我们今天的标准，都算是小小的富二代，吃穿不用发愁，可是生命里除了金钱之外一片空虚，他们有旺盛的生命力无处消遣，所以急切的需要一个方向、一个指引、一盏灯光，他们渴望被感动，渴望被叫醒，也渴望成为英雄。所以《贝多芬传》的出现，刚好满足了他们的心愿，他们就像朝圣者一样，被贝多芬的伟大精神折服，把罗曼·罗兰的这本传记奉为他们新的道德启示录，从中寻找勇气和意志。

其实从文学造诣上来看，《贝多芬传》并不是非常成熟圆满的作品，虽然历史事实基本准确，可是粗枝大叶、结构散漫，一味的抒情爆发，不加节制，算不得上乘之作。在当时的文学评论界，几乎没有人对《贝多芬传》正眼相看，罗曼·罗兰还是没有受到主流文学界的认可。可是往往越是这样不成熟的作品就越有感染力，比如我国晚清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和邹容的《革命军》，文章精神饱满，开风气之先，文字激情澎湃，鼓舞了一代人的精神，掀起了一时浪潮。《贝多芬传》也是属于这一类的作品。罗曼·罗兰自己对《贝多芬传》的成功没有太大的期待，但是对结果是很满意的。他也很清醒知道，虽然这本传记唤起了人们的热情，可是对于苦难，人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他有一个计划，想要雕刻一系列英雄的塑像，为人们展示各种各样的苦难，描绘不同形式的伟大，让抵抗苦难的力量沉淀下来，推动现实的改变。所以他乘胜追击，在1906年又完成了第二本英雄传记《米开朗基罗传》。

下期节目我们会为你详细的讲解《米开朗基罗传》和《托尔斯泰传》，还会为你讲解《名人传》的特点和影响，以及为什么罗曼·罗兰只写到托尔斯泰就停笔了。

今天为你介绍的这本书叫《名人传》。

上期我们说，罗曼·罗兰在第一本《贝多芬传》成功之后，乘胜追击，在1906年又完成了第二本英雄传记——《米开朗基罗传》。

如果说罗曼·罗兰在《贝多芬传》中选择了贝多芬的苦难作为切入点，那么他在《米开朗基罗传》中，恰恰是因为苦难而选择了米开朗基罗。

如果只看客观条件，我们很难想象，米开朗基罗怎么可能经历什么严重的苦难。首先，他的家世很好，来自一个名门望族，家族姓氏是高贵的伯纳罗蒂。米开朗基罗很看重自己的贵族身份，总是说：“我不是雕塑家米开朗基罗，我是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他对伯纳罗蒂这个姓氏看得比自己的名望更重，因为在他的心里，贵族出身和平民出身有天生的差别，平民是无法走进艺术殿堂的，伟大的艺术都属于贵族，这跟我们后面讨论的托尔斯泰的想法正好相反。

他不仅家庭背景好，而且还很有钱。人们在他死后清算财产时，发现他有一笔可观的遗产，反正是这辈子肯定不知道穷是什么滋味儿。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就是个天才，13岁刚开始学习绘画的时候，就比教他的老师厉害，传说还遭到了老师的嫉妒。后来他嫌绘画太简单，于是转行做雕塑，一出手就名动欧洲，完成了早期代表作《哀悼基督》，之后更是完成了很多流传千古的名作，在生前就有很高的艺术地位，跟同时代的达·芬奇和拉斐尔并称为“文艺复兴三杰”。这听起来简直是梦幻般的人生了。

可是为什么在罗曼·罗兰的笔下，米开朗基罗却成了苦难的代名词呢？罗曼·罗兰并没有说谎，米开朗基罗一生都在跟苦难作伴，因为他的苦难都是自己造成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点自虐的倾向。

他的自虐首先体现在生活方面。米开朗基罗出身贵族，又年少成名，教皇资助他，掌权者器重他，他也有不少的积蓄，可他却非要过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他衣衫褴褛，不修边幅，一件衣服穿很多年，直到粘在身上。有一次他的靴子脱不下来，只好把靴子割开，竟然把自己腿上的皮都剥落下来了。他对吃饭也不讲究，只靠面包和酒维持生活，营养很不均衡，也不注意卫生，过得跟乞丐一样。睡觉也要跟自己手下打工的两个学徒挤在一张床上，没有自己的卧室，而且常常工作起来连觉都忘了睡。这种不良的饮食和作息让他疾病缠身，可他又不肯看医生，也不听家人的劝告，就一直这样折磨自己。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就这么病恹恹地活到了89岁，真是把生活的苦难尝了个够。

了解他生活方式的家人和同事，都非常不理解他的这种自虐行为，后来的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把自己搞得这么悲惨。可是罗曼·罗兰给他找到了理由，罗曼·罗兰发现，生活上的悲惨其实是米开朗基罗维持自己的生命和工作必需的东西，他需要感受苦难，这种苦难能够逼迫他行动，刺激他无休无止地工作，夜以继日地创造。

所以在工作和事业上，米开朗基罗的自虐倾向比生活中更加严重。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中。他无论接到什么工作，是壁画、雕塑、建筑，还是自己不擅长的铜像，不管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都会一股脑扎进去，用工作淹没自己，让自己喘不过气来。他不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艺术荣光，他在建造美第奇家庙时，本来想把大部分工作交给助手，自己只专心雕塑几个主要的塑像，可是没多久就反悔了，连选择食材这种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去办。他从来不信任别人，选择的助手也都是平庸之辈，只能做些最基础的辅助工作，完全帮不上忙。他就这样把艺术创作变成了自己的另一种苦难，我们很难说他这到底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还是在刺痛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

根据罗曼·罗兰的说法，他一辈子都没有完成一件达到自己理想标准的作品。他早年投入最大希望的美第奇家庙，因为政局的变动做做停停，最后只留下几个零星的雕像。他晚年把全部热情投入了圣彼得大教堂的设计中，把它视为神圣的事业，甚至拒绝收取俸禄，可是最终也没能完成。他留下了那么多伟大的作品，可是在他自己的心目中，自己始终都是一个失败者，这可能是米开朗基罗生命中最大的苦难了。

米开朗基罗对苦难有一种畸形的爱，如果说贝多芬是苦中作乐，那么他就是以苦为乐。他在诗歌里歌颂苦难，直接说：“越使我受苦的越让我欢乐。”罗曼·罗兰在传记中对他这种甘于受苦、主动求苦的心理进行了充分的展示。

接下来我们对他的一生进行一个完整的呈现，也许多少能够推断出一点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米开朗基罗是一个颜控，可是他自己却长得非常丑陋，这对于他来说可以算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了。他喜欢相貌美丽的人，无论男女都爱，一生中最爱的人里面就既有美男子卡瓦列里，也有美女维多利亚。他对卡瓦列里的感情遭到了世人的误解，直到今天，还有不少人关心米开朗基罗是不是同性恋的问题。而他爱上维多利亚的时候，已经是个老人，年龄的差距也让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可能被世人轻易接受。其实米开朗基罗纯粹是崇拜她们的美貌，她们之间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米开朗基罗从美貌的人那里吸取艺术灵感，获得生命和创作的动力。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为自己的丑陋而感到自卑，一辈子都孤身一人。也许在他看来，让自己受苦正是对自己丑陋的惩罚。

23岁时，米开朗基罗完成自己的第一个代表作、轰动欧洲的雕塑《哀悼基督》。雕塑展现的是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之后，圣母玛利亚抱着他身体的痛苦场景。米开朗基罗一改中世纪宗教雕塑的冰冷沉重，把圣母雕塑成年轻美丽的女子，她脸上的悲哀深沉动人，直击人心。美丽和痛苦的对立超越了宗教信仰，直达人性的光辉，成为文艺复兴精神的一个集中缩影。

可是米开朗基罗真正的苦难日子，也是从这个时候正式开始的。不知道他是不是把自己跟耶稣基督的受难形象拴在了一起，一方面他主动寻求受难，另一方面他也养成了一种超越式的眼光，对待世人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而且把自己的理想定位抬得连自己都难以企及。

到了4年之后，他又完成了举世闻名的大理石雕塑《大卫》。当时有一个政府官员为了显摆自己，给《大卫》挑毛病，说鼻子刻得不够传神，米开朗基罗就爬到高处，随便刮掉了一点碎屑，政府官员就表示非常满意了。后来的人说起这段轶事，都觉得是米开朗基罗高傲，但其实这份高傲的背后，是米开朗基罗对凡人的一种俯视姿态。他的这种姿态是跟苦难联系在一起，好像他承受了足够的苦难，才有资格持有这种救世主高度的眼光。甚至他为人诟病的懦弱性格，其实也不妨看作是这种超脱的表现。

米开朗基罗生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15岁的时候，经历了萨伏那洛拉焚烧艺术品的动乱。这起事件跟宗教信仰有关，教士萨伏那洛拉认为艺术是败坏人心的东西，在反动势力的陷害之下，发动了焚烧艺术品的运动，对文艺复兴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英国作家乔治·桑专门写过一本长篇小说《罗莫拉》来讲述这起事件。

米开朗基罗面对动乱，首先选择的是逃跑，逃跑也成为他一生中的另一个主题，也给他带上了懦弱的标签。成年之后他又经历了几场战乱，有一次他的朋友在战乱中遇害，可是当杀害他的朋友的人让米开朗基罗给自己立雕像时，米开朗基罗却答应下来，还违心地否认自己是死者的朋友。他总是委曲求全，依附有权势的人，一次次在权力面前低头，其实都是为了更高的艺术理想。

直到晚年，米开朗基罗根据但丁的《神曲·地狱篇》，完成了壁画《最后的审判》。这是他在24年前完成《创世纪》后，为世人留下的又一幅传世之作，里面描绘的400多个活灵活现的人物，有很多都是赤身裸体，挑战了当时的道德规范。人们批评他、污蔑他，教皇要把壁画除下，又派人给他画的人物穿上短裤，但是面对这些羞辱，米开朗基罗并没有表示愤怒，这也是因为他站在了比凡人更高的层面，对于这些无知者的无知行为是悲悯的。

另外，这些壁画虽然是文艺复兴艺术的巅峰之作，在他自己的理想中却不值一提，因为他还有更高的理想。可是悲剧的是他一生中最看重的两个工程——美第奇的家庙和圣彼得大教堂，没有一件最终完成。他承受了那么多苦难，做出那么多牺牲，最后还是在绝望中孤独地死去了。

罗曼·罗兰把米开朗基罗的一生组织成一首凄美悲壮的挽歌，可是他并没有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是在歌颂苦难。恰恰相反，罗曼·罗兰虽然赞叹米开朗基罗在艺术上取得的伟大成就，可是对于他自找苦吃的性格却并不赞同，只是表示惋惜。因为米开朗基罗其实并没有战胜苦难，而是一直在为自己创造苦难，他是生活上的失败者。

《米开朗基罗传》的基调也不像《贝多芬传》那样明快有力，反而充满了矛盾感。这本传记更像是一座肃穆的雕塑，跟《哀悼基督》一样，既赞美了艺术的神性，渲染了苦难的力量，同时也表达了人间的悲哀。我们初看这座雕像，可能会被雕塑之美震撼，可是它不像音乐一样可以流淌而过，洗净我们的内心，我们需要绕着圈仔细观看，了解它不同的面相，感受它的复杂性。

在罗曼·罗兰的精雕细刻中，我们体会到了人世间的反讽，天赋超人、生活富足的天才，却沉溺于苦难之中不能自拔，一生悲苦，看不到欢乐之光，这是连作者罗曼·罗兰也战胜不了的反讽，已经违背了他通过创作名人传记鼓舞世人的初衷。

罗曼·罗兰意识到了《米开朗基罗传》的这种矛盾性，意识到像《贝多芬传》那种集中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成功很难复制，所以他写作名人传记的信心也受到了动摇。可是到了1910年，两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让他又创作出一部重量级的《托尔斯泰传》。

罗曼·罗兰在1910年遭遇车祸，险些身亡。那时候他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刚写完八章，在文坛上仍然默默无名，几乎没有人关注到他的伤情。他坚强地熬了过来，可是在病床上，又听到了一个震动全世界的噩耗，托尔斯泰在1910年11月去世了。82岁的托尔斯泰离家出走，孤独地病死在一个小车站里，结束了他作为作家的伟大一生。

罗曼·罗兰以最短的时间写完了三本名人传记中最后的一本《托尔斯泰传》。跟前两个传主不一样，托尔斯泰跟罗曼·罗兰有过实实在在的交往，又生活在同一时代，是他在现实世界中的偶像和英雄，所以这本传记内容最丰富，形式也最成熟，评价更加客观和全面，感染力可能比不上《贝多芬传》，但是其中蕴含的感情却更加真挚，表达出来的纠结和不确定性也更加真实。可以说，在深刻性和艺术表达的控制力上，《托尔斯泰传》超越了前两本传记。

我们先来讲一讲罗曼·罗兰青年时代跟托尔斯泰的那次著名的通信事件。1885年到1887年间，也就是罗曼·罗兰20岁左右的那段时期，巴黎一股脑儿地引进了托尔斯泰的一批著作，包括著名的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还有他早期的作品《童年与少年》《波利库什卡》和《伊凡·伊里奇之死》。根据罗曼·罗兰的记忆，托尔斯泰的作品在巴黎的青年中形成了一股热潮，跟当年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的影响力不相上下。特别是托尔斯泰早期不太成熟的作品，跟《贝多芬传》一样，凭借单纯的力量感染了一代青年，号召他们用爱和善良去改造世界。包括罗曼·罗兰在内的很多青年，都把托尔斯泰视为文学和精神上的偶像，把他称为真理的象征。

可是就在这时，托尔斯泰自己的思想发生了激烈变化，发表了一本题目为《我们应当做什么》的小册子，用今天的话来说，他在这本小册子里无情地开撕了他撕的对象正好是罗曼·罗兰从小崇拜的偶像——贝多芬和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偏激地抨击了这些罗曼·罗兰心中的神圣人物，也震惊了欧洲文化界。托尔斯泰因为这本小册子遭到了很多白眼和嘲笑，但是对于已经把托尔斯泰奉为精神领袖的欧洲青年来说，却面临着在托尔斯泰和贝多芬、莎士比亚之间进行选择站队的痛苦，这给罗曼·罗兰带来了极大的困惑，几乎打碎了他的世界观和所有的信仰。所以他挣扎着给托尔斯泰写了长信询问答案。

当时已经成为大文豪的托尔斯泰，给默默无名的青年罗曼·罗兰写了一封30多页的长信，安慰他、鼓励他，宣传了自己的人道主义思想，劝他坚守人类的爱和善，从苦难和博爱中获取追求和平的力量。这封信让罗曼·罗兰放下了思想上的包袱，重新鼓起追求理想的勇气。

托尔斯泰的思想对罗曼·罗兰的影响很深，但是只能说给他提供了一个方向，而没有递给他一个完满的答案。其实托尔斯泰自己的思想也在不断地畸变，始终没有找到一个稳定的状态，变化成为贯穿托尔斯泰一生的主旋律，也是《托尔斯泰传》中苦难的直接来源。

跟前两本传记不一样，罗曼·罗兰虽然也强调了托尔斯泰的苦难，但是并没有以苦难为中心来组织他的一生，而是更看重它的变化和复杂性。

托尔斯泰幼年失去双亲，缺乏管教，所以青年时代有一段放纵不羁的生活，思想上也形成了多变的特点，为后来的多次转变埋下了伏笔。他在读大学的时候，是一个不太靠谱的文学青年，不好好上专业课，结果考试不及格，先换了一次专业，最后还是读不下去就退学了。但是他利用空闲的时间，阅读了大量文学和哲学方面的著作，给他后来的写作打下了基础。

说来有趣，罗曼·罗兰这一代法国青年在青年时代，是把俄国人托尔斯泰当做偶像的，但是托尔斯泰在年轻的时候，反而最喜欢法国的思想。法国大革命和俄国的革命也是欧洲现代史上最引人注目的历史里程碑，法俄两国之间的思想和文化交流有一种说不清的亲密关系。

话说回来，托尔斯泰特别崇拜法国哲学家卢梭和孟德斯鸠。他年轻时崇拜卢梭，不但支持他的启蒙主义立场，而且还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后来他在思想迷茫的时候，也学着卢梭的样子写了一本《忏悔录》，完成了一次思想上的转变。

孟德斯鸠对托尔斯泰影响最大的是公平精神和平等思想，让他相信民众是平等的，这造成了他一生中面临的最大矛盾，也就是自己的贵族身份和他解放农奴、亲近平民的愿望之间的矛盾。

她从上大学的时候，虽然自己成绩不好，但是他羡慕成绩好的同学，那些成绩最好的同学往往是平民出身的，这就更加强了他对自身贵族身份的不满。他有钱有地有身份，不用奋斗就比平民生活得更好，但是自己就是一个不努力、不靠谱、浪费生命的典型，这让他对自己的贵族身份感到非常的羞愧。

后来他回到自己的庄园上，试图推行一些实际的措施来改善农民的生活，可是却得不到农民的信任，以失败告终。他的这些经历，后来被果戈里写到了讽刺小说《死魂灵》里嘲讽他自己，也把现实中的失败经历写到了自己的文学作品里，进行深刻的反思。

他的成名作《战争与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都是围绕贵族和平民、战争与博爱之间的矛盾展开的。这两部长篇小说包罗万象，气势恢宏，为托尔斯泰奠定了文学巨人的地位。

托尔斯泰为了做有用的人，又离开家去参军。当兵的几年，虽然经历过战场上的危险，但是是托尔斯泰精神状态最好、感觉最充实的几年，因为表现好还被提拔为连长。他的战友大多是平民出身的，身上有着乐观、英勇、真诚的品质，跟托尔斯泰在上流社会认识的那些虚伪浮夸的人完全不一样，这让他感到平民比贵族可爱。他的这些经历和思想，都成为小说《哥萨克》的灵感来源。

他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就开始主张贵族平民化，可是面对顾疾难遇的俄国社会，他又无能为力。他因为受到卢梭等人启蒙主义思想的影响，不相信宗教，渴望用爱和同情来改造世界，可是理想被现实浇灭，他的思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所以就算在文学上功成名就之后，他还是在不断地否定自己、批判自己之前的思想。

他早年养成的桀骜性格，让他在文人圈里也格格不入，本来和他交好的屠格涅夫也跟他绝交了，可是他都不在乎。他批判贝多芬、莎士比亚，写作《忏悔录》批判自己。在大家都期待他写出更好的文学作品时，他却投入到教育领域，开始喜滋滋地编写教材。他这是对当代社会放弃了希望，想从下一代的教育入手，改变未来的世界。家里人和朋友都难以理解他的反复无常，之前深爱过的妻子跟他的隔阂也越来越深，间接导致了他晚年的离家出走。

托尔斯泰在思想上的变化可以说是很任性了，可是变中不变的就是他的批判性，也正是批判推动了他一生的变化。他不知疲倦地批判真编现实、拷问思想、反思自身，不管是博爱思想、道德完善还是不抵抗主义，都不是他最终的答案。人们把他的最后一部小说《复活》当做他的思想集大成之作，认为这部小说确定了托尔斯泰人道主义思想的最终构成，可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天，还在用离家出走的实际行动告诉世界，他的批判之路还没有走完。

可能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成为欧洲批判现实主义的最高代表。托尔斯泰一生的纠结，都反映在他伟大的文学作品中，罗曼·罗兰也用致敬的方式，根据托尔斯泰文学作品来编排了传记的章节。

托尔斯泰没有找到社会的根本矛盾所在，所以他只能纠结，他一生孤独地守护着爱的小火炉，死后，这火炉又点亮了后世几代文学和思想的火种。但是对于托尔斯泰本人和当时的社会而言，这光芒却并没有照射到核心地带，他的文学和思想仍然停留在批判现实主义的层面，只能客观地反映时代，可是并没有创造时代的预见力。但是罗曼·罗兰期待的英雄是能够为世界提供这种力量的人。

说到底，托尔斯泰是一个思想上的巨人，情感上的弱者，在罗曼·罗兰的心目中，算不上贝多芬一样的英雄。贝多芬是罗曼·罗兰的英雄理想型，可是这样的人太难找了，伟大和苦难都只是基本条件而已，满足这些条件的人，罗曼·罗兰早在写作《贝多芬传》之前，就列举了很多，想一一展开来写，比如歌德、莎士比亚、马志尼等等，甚至都做好了一些资料上的准备。可是在《托尔斯泰传》之后，罗曼·罗兰的英雄传记系列就停笔了，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又写了一本《甘地传》，但是那更多的是对甘地不抵抗主义的一种赞扬，早年计划中打算歌颂的英雄之气不多了。

为什么他要放弃自己名人传记的写作宏伟计划呢？首先，现实条件不允许罗曼·罗兰继续写这些名人传记了，最后一本《托尔斯泰传》是1911年写成的，那时，他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写作中，如果不是托尔斯泰忽然逝世，可能连这第三本他也不愿意抽时间来写。

另外，不久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罗曼·罗兰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反战的工作中，集中火力用短文、评论等形式呼吁和平，没有心思来写这些见效缓慢的名人传记了。

可是更根本的一个原因是，罗曼·罗兰名人传记的理想本身就是不切实际的，因为这些名人的真相不受罗曼·罗兰的控制，不一定能够满足他想要的写作效果。比如米开朗基罗的失败，比如托尔斯泰的纠结，这些都不是他的理想形态，如果继续写，他就会面临一个在真实与虚构之间的艰难选择，是尊重历史还是尊重内心，这对学院出身的罗曼·罗兰来说是一个太痛苦的选择了，所以他干脆转向了可以名正言顺虚构的小说。

而事实证明，他的转向太正确了，他以贝多芬为原型创作的小说《约翰·克里斯朵夫》，艺术成就远远超过了《名人传》，成为欧洲现实主义文学的一座高峰，也给罗曼·罗兰在文学界带来了空前的声誉，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说回《名人传》，罗曼·罗兰用音乐写小说的特点在这些传记中得到了发挥，他在忠实的史料基础上，提炼出鲜明的苦难主题，唱响了英雄赞歌，文字的感染力超越时代的局限，直到今天，这三本传记还是我们能找到的关于这三位伟人最好的文学传记范本。

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也在罗曼·罗兰的影响下投入传记写作，创作了不朽的作品《人类群星闪耀时》，他还给罗曼·罗兰专门写过一本传记。《名人传》传到中国之后，也先后影响了包括鲁迅、茅盾、萧红、王元化在内的几代作家，对于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建设功不可没。

著名翻译家傅雷在黑暗混沌的少年时代读到《贝多芬传》，甚至忍不住当场大哭，他后来成为贝多芬音乐的研究专家，也积极地投入到《名人传》的翻译工作中，先后修订多次，还跟罗曼·罗兰本人通信交流。他的译文流畅悠扬，充满音乐感，在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名人传》的写作风格，推动了罗曼·罗兰的作品在中国的接受和传播。所以，傅雷的《名人传》是《名人传》最理想的中文译本。

嗯，最后我们来回顾一下这一次《名人传》讲解的主要内容。《名人传》是三本传记，分别是《贝多芬传》《米开朗基罗传》和《托尔斯泰传》。这三本传记的共同主题是苦难中的伟大，但是罗曼·罗兰不是要歌颂苦难，他的初衷是要通过介绍英雄事迹，给世界上受苦受难的人提供精神力量。

三本传记中，《贝多芬传》是最自然圆满的一部，因为贝多芬是罗曼·罗兰的英雄理想型，他的作品以《欢乐颂》为高峰，乐观向上，不惧困难，真的像罗曼·罗兰所说，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米开朗基罗传》是悲壮凄美的挽歌，米开朗基罗虽然在艺术上取得了伟大的成就，留下了《哀悼基督》《大卫》《创世纪》等杰作，可是他性格懦弱、沉迷自虐，在生活上是一个失败者，罗曼·罗兰为他觉得惋惜。

《托尔斯泰传》是最成熟的一本传记，可是也充满了纠结和矛盾，传记展示了托尔斯泰不断变化的思想历程和创作经历，讲述了《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复活》这些伟大文学作品背后的故事。

《名人传》本来是罗曼·罗兰没有完成的英雄传记计划的一部分，也是他用音乐写小说这种艺术风格的摇篮。罗曼·罗兰用感情驱动文字，提炼出一种新的依靠精神而伟大的英雄，改变了人们对英雄的定义，对世界范围内的作家产生了深远影响。

---

"感谢喜欢，赞赏支持是对我的鼓励。"

 

转载：感谢您对铃铛铃铛个人博客网站平台的认可，以及对我们原创作品以及文章的青睐，非常欢迎各位朋友分享到个人站长或者朋友圈，但转载请说明文章出处“来源铃铛铃铛个人博客”。

很赞哦！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