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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巴金的“光明呼号”:如何照亮一代青年的前行之路
铛铛铃2025-09-20【文学】341人已围观
简介
今天为您解读的这本书,是巴金的长篇小说《家》。
如果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鲁迅在1920年代创造了短篇小说的高峰,那么30年代之后,就是属于茅盾、老舍、巴金等人开创的长篇小说时代。茅盾的《子夜》、老舍的《骆驼祥子》,都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而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描写了五四运动前后一个传统大家庭的衰落,以及新青年的抗争,是唯一从封建大家庭内部做深刻描写的杰作。
激流三部曲的创作几乎贯穿了整个20世纪30年代。巴金谈起创作初衷时曾说,当时内心各种爱恨情感像奔腾的一股激流,具有排山之势,因此《家》最初连载时用的名字便是《激流》,后来出版单行本的时候才改为《家》,并与后来出版的《春》《秋》一起称为激流三部曲。第一部《家》,是巴金长篇小说中公认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作品。
接下来我将先简述主要故事情节,然后通过解读小说中的新旧势力对抗、女性书写及其传播等方面,和你一起走进这部经典。
我们先说说《家》的大致情节。五四运动爆发前夕,位于四川成都北门的高公馆暗藏危机。高家称得上是成都北门一带的首富,高老太爷在清朝做官多年,广置田产,盖起了豪华的高公馆。高觉新是高家的长房长孙,父亲高克文原是清朝的官员,民国后一直经商。觉新的母亲去世之后,父亲续娶了母亲的堂妹周氏。二叔早死,三叔克明是个日本留学归来的律师,回来后负责替高老太爷管理家庭财务,四叔克安、五叔克定在家帮助克明料理家事。觉新有一母同胞的弟弟觉民、觉慧和妹妹淑华,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钱梅芬,也就是弟弟妹妹口中的梅表姐。但是由于梅表姐的母亲前世在与周氏打麻将的时候闹了别扭赌气,不再与高家交往,也斩断了两个年轻人的爱情。
高家声望在外,觉新又外表清秀,人品敦厚,很多家庭都想结亲高家。经过生辰八字的反复比较,留下了两位姑娘,又在祖宗牌位前抓阄,给觉新娶了李瑞珏。瑞珏善良又知书达理,与觉新举案齐眉,还生下了儿子海臣。觉新成婚不到半年,父亲不幸病逝,一家人失去了依靠,继母周氏老实小心,二弟觉民、三弟觉慧还在读书,妹妹淑华年纪更小,觉新不得不撑起长房,面对家庭内外的矛盾纷争。四叔克安和五叔克定欺觉新为人厚道,就跟高老太爷的小老婆陈姨太勾结在一起,专门跟觉新一家作对。高老太爷专横冷酷,陈姨太奸诈狡猾,叔叔们荒唐无耻,婶婶们刻薄阴险,没有父亲庇佑的觉新一家在大家庭明里暗里受到排挤。为了保护家人,觉新极力避免和长辈发生直接冲突,尽可能地委曲求全,陪他们打牌,帮他们跑腿,给他们买东西,以致常被弟弟们嘲笑为“作揖主义者”和“无抵抗主义者”。
1919年,五四运动的浪潮开始冲击古老的成都。觉新兄弟三人如饥似渴地阅读新书刊,一边呼吸着新文化运动的新鲜空气,一边愈发深切地感受到这个封建大家庭的压抑。元宵节刚过,新旧军阀之间展开了混战,觉新的姑母张太太家里被乱军占据了,带着女儿琴来到高家避难,同来的还有在琴家做客的梅表姐。原来梅表姐在觉新娶妻之后草草远嫁,但是不到一年就守寡,后因婆家对她不好,又回到了娘家,在孤独和抑郁中聊以度日。觉新当然一直没有忘记梅表姐,重逢后心境难平,两人相对而泣。觉新的妻子瑞珏想起觉新一直偏爱梅花,这才恍然明白丈夫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然而瑞珏生性善良,她主动找梅表姐谈心,表示理解他们两人当初的感情,梅表姐被瑞珏的大度感动,坦率地向瑞珏倾诉这些年的遭遇,两个真诚的女人成了好友。
与觉新委曲求全的性格不同,三弟觉慧显得大胆出格。他疯狂地阅读《新青年》《每周评论》等刊物上的文章,频繁参与检查日货、捉奸、游街、反对军阀专横的运动中。一向反对学生运动的高老太爷知道后,大骂觉慧,把他关了禁闭,又命令高家的子弟以后都不许上新式学堂。困在家里的觉慧唯一的精神安慰就是周氏的丫鬟鸣凤。鸣凤与觉慧一起长大,早就爱上了这个待她诚恳温柔的三少爷,觉慧也丝毫没有等级观念,在他眼里,少爷和婢女是可以平等相爱的。
军阀混战结束后,觉慧不顾高老太爷的训斥,参加黎明周报社的活动,到处宣传新思想,讨论社会问题,抨击以冯乐山为会长的孔教会的倒行逆施。而她并不知道,这个已经60岁的冯乐山,是高老太爷的好友,正在向高老太爷讨要鸣凤做小妾。鸣凤苦苦哀求周氏,周氏虽然同情鸣凤,却也不敢反抗,高老太爷只好说:“这是女人的命,嫁过去就成为半个主子的”所谓大道理。绝望的鸣凤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找觉慧,而此时觉慧正在专心地写抨击孔教会的文章,却没有发现鸣凤的焦灼处境。鸣凤不忍打扰,失望而归。当觉慧得知冯乐山强取鸣凤的事情,匆忙寻找她时,鸣凤早已投湖自尽。觉慧陷入深深的自责悲痛中,对高老太爷和这个虚伪荒淫的孔教会会长更加恨之入骨。
转眼到了高老太爷的66大寿,来祝贺的亲朋好友中,有一个熟人叫婉儿,她原来是三叔家里的丫鬟,鸣凤自尽之后,婉儿替代鸣凤嫁过去,做了冯乐山的新姨太。婉儿诉说着在冯家悲惨的遭遇,并带来一个重要消息,冯乐山要把自己的侄孙女儿许配给觉民,而觉民此时正与表妹琴热恋中。琴在女子师范读书,是一个富有反抗精神的新女性,她与觉民都向往新生活,感情日深。觉民不甘心大哥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他跑到同学家里躲了起来。高老太爷知道后勃然大怒,威胁着要和觉民断绝关系,并命觉新立即找回觉民。觉新试图和高老太爷讲道理,当然遭到一顿大骂。觉慧知道觉民的下落,但是坚持不告诉觉新,觉新只好捎信劝觉民回家,觉民却回信:“不要制造出第二个梅表姐来。”觉新身心俱疲,自己委曲求全,换来的却是嘲讽,正在伤心之际,却传来梅表姐病故的消息。觉新匆忙赶到梅家里,对着梅的尸体绝望大哭,他尽心帮忙料理丧事,但由于梅表姐的婆家不同意将其葬在他们的祖坟,兵荒马乱之际,又不便运回原籍安葬,觉新只好将棺材暂时放在城外的庙里。
而这时高公馆也发生了重大变故,因为战乱,高家的地租收不上来,已经坐吃山空,偏偏这时五叔克定在外面讨小老婆,还欠下大批债务的事全都东窗事发,高老太爷大发雷霆,重重责罚了克定,一气之下居然就此病倒。看着高老太爷一病不起,陈姨太跟克明、克安、克定三兄弟商量,请道士给高老太爷招魂。克明虽是留洋回来的律师,但也不愿意承担不孝的罪名,无奈同意。觉新习惯了顺从,也没有意见,结果招魂弄得整个高家鸡飞狗跳,高老太爷的病情反而加重了。这时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的觉慧把长辈们一顿痛骂,坚决不让道士进自己的房间。招魂时觉慧大胆的举动反而让回光返照的高老太爷对觉慧态度变得温和,他还表示不再逼迫觉民的亲事,赢得胜利的觉民和琴庆祝一番之后,连忙和觉慧赶回家中,见了爷爷最后一面,高老太爷就此去世。
高公馆为高老太爷举行了盛大的葬礼,但是还在停灵的时候,三个叔叔就为了高老太爷的古董字画争了起来。此时瑞珏快要生产了,但是陈姨太却说,因为高老太爷的灵柩还在家里,产妇生产的血光就会冲犯到死者身上,需要避开,否则就是对高老太爷的大不敬,也会给高家带来灾难。大家可不愿背负不孝之名,都赞同陈姨太的办法,于是逼迫觉新将瑞珏赶走,觉新只能流着泪照办。瑞珏也不会让自己的丈夫为难,只能默默流泪,搬到了城外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里待产,附近的庙里还停着梅表姐的灵柩。四天后,觉新照常来照看瑞珏,她听见瑞珏在房里哭喊着自己的名字,叫声凄厉,原来已经临盆了。觉新想要冲进去,但陈姨太吩咐过,不准觉新进产房,没有人敢给她开门,瑞珏就此难产死去,两人居然没有见到最后一面,而幸存的孩子也在半年后夭折了。
瑞珏的惨死让觉新痛彻心扉,他明白夺走自己的青梅竹马恋人、夺走自己妻子、夺走自己孩子的,正是这个专制吃人的封建大家庭。但是觉新无法离开这个家,无法与这个社会决裂,他还有儿子要养,要照顾继母和妹妹,这是父亲临终前流着泪对他的嘱托。觉慧可不这么想,他目睹这一幕幕的惨剧,梅表姐的抑郁而死,大嫂瑞珏的惨死,无不让她的怒火越来越烈,她决定离开家里。这一次觉新决定支持觉慧,并为觉慧准备了路费。终于觉慧告别了大哥、二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坐船离开了这个压迫人、让人发疯的牢笼。
《家》的故事大致就是这样。小说出版之后,很多人认为这就是巴金的自传,尤其是巴金的亲戚们认为,巴金把小说作为个人泄愤的工具,非常不满,很多人都在书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大家唯独没有某个叔父的影子,那个叔父因此写信给巴金,不无讽刺地说:“谢谢你,笔下超生。”对此,巴金表示:“我并不是写我自己家庭的历史,我所写的是一般的封建大家庭的历史。”的确,小说融入了作者的亲身经历,但更是当时社会血淋淋的现实写照。
作家巴金原名李尧棠,他的童年是在成都的李公馆度过的。家中所描写的高公馆封建大家长高老太爷,正源自巴金的童年记忆。他经历了祖父的丧礼,看过叔父们为争夺遗产争吵,亲朋好友抽大烟、玩弄戏子、侮辱下人等等,这些都是巴金小说中的素材。十多岁时,巴金接连经历了母亲、姐姐和父亲的去世,在大哥李尧枚的抚养下长大。大哥李尧枚与巴金的一个表姐青梅竹马,可惜大哥是长房长孙,被家长包办婚姻,最终无法与表姐成婚。不难发现,大哥与家中的高觉新几乎是一样的命运。只不过现实中,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姐并没有抑郁而死,而是成为富人家的少奶奶。而与高觉新一样敦厚善良的大哥李尧枚,却在饱受攻击和压迫之后,于1931年的春天服毒自杀。当时巴金正在写《家》的第六章,《时报》刚刚连载第一章,在接到大哥自杀的电报之后,巴金说:“我一夜都不曾闭眼,经过了一夜的思索,我最后一次决定了《家》的全部结构,我把我大哥作为小说的一个主人公。”李尧枚的去世,让小说家的结构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之前觉民、觉慧两兄弟是巴金笔下最具叛逆精神的希望所在,而大哥去世后,从第六章开始,觉新开始与觉民、觉慧一起成为全书的主线。巴金满怀激情描写了三兄弟的不同命运。
巴金曾说:“我要反抗这个命运,我的思想,我的工作都是从这一点出发的,我写《家》的动机也就在这里。”在他看来,专制的家庭是必须要打破的,也是必然走向衰败的。他的激流三部曲完整展现了这一过程。而在这本《家》中,巴金呈现了高家这个封建大家庭内部的分化,旧势力难以为继,新的力量在生长。旧势力的代表高老太爷是巴金根据自己爷爷创造出来的形象,小说里子孙每天早晚请安两次,在他面前必须态度恭敬,不能辩解,高老太爷的口头禅就是:“我说是对的,哪个敢说不对?我说要怎么做就要怎么做。”高老太爷的房间,谁进去之前都要倒吸一口冷气,以至于在觉慧眼里就像个衙门一样。
作为家族的第一代开创者,高老太爷幼年苦读,参加科举,苦心经营多年,置办下来高公馆偌大的产业。在封建宗法制度下,人从出生起就与家族紧紧联系在一起,但是辛亥革命以来,西方思潮冲击着宗法制度的根基,高家已经无法按照传统的价值观念生活下去。高老太爷不得不面对现实,他转而大力投资商业公司,把儿子送到日本去学法律,并把觉新送到新式学堂,把觉民、觉慧兄弟送到外语专科学校,希望他们将来可以从事实业,或者进入邮局、银行工作。从仕途到商道,可见高老太爷的儒学价值体系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高家虽然仍以地租为主要经济来源,但其实买了很多商业公司的股票,已经从封建经济向资本主义经济转化。但是归根结底,高老太爷做这一切仍然是大家长封建礼教的思想主导,他维护的仍然是宗法制的传统大家庭,目的是为了让高家能够世代繁荣下去,这与寻求个性自由的觉慧显然是站在对立面的。因此,推翻这个家,成为这一代青年的使命,也是巴金在这本小说中所要实现的愿景。
巴金把焦点放在反抗封建家庭,也是根植于现实。尽管当时民国已成立,但是延续了2000年的传统家庭文化,封建制度并未发生实质性的变化,专制大家长、包办婚姻、男尊女卑,传统的礼教、贞洁观念和等级制度仍然非常普遍。也正因此,五四运动后,借助于白话文的流行,齐家治国的传统志向转变成毁家救国的现代理想,很多人把对家庭的批判当做铲除旧道德势力的有效途径,打破家的束缚的呼声愈演愈烈,以致影响了国民政府民法亲属编的制定。1930年,民法亲属编规定废除纳妾制,实施一夫一妻制,这已经是具有革命性的立法。巴金积极参与反抗封建家庭的运动,他翻译了无政府主义大师克鲁泡特金的著作,并深受其影响。不同于巴金早期作品《灭亡》《新生》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国家、政府等宏大层面,《家》把反抗的矛头对准了实实在在的家庭,反抗传统专制和婚姻制度。在巴金看来,尽管高老太爷极力维护这种封建大家庭,已经成为强弩之末,无法避免分崩离析的命运。巴金借年轻人的两次挑战证明了旧势力的衰落。第一次挑战是觉慧,在他之前,没有人敢于违抗高老太爷的命令,但是接受了新思想的觉慧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爷爷,参加反抗军阀的游行。第二次挑战是觉民的逃婚,他在觉慧的支持下,顶住家庭压力,终于迫使高老太爷取消包办的婚姻。觉民胜利之际,也是高老太爷死亡之时,这个家庭的旧势力开始趋于瓦解。
在这种新旧势力对抗之间,作为长房长孙的高觉新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矛盾角色。觉新是家族的继承者,他保守、善良、软弱,成为觉慧口中的“不抵抗主义、作揖主义者”。早年的觉新也像觉慧那样,充满对新生活的向往,但当她在中学做着留学德国的美梦时,父母相继过世,觉新成为长房的支柱,中学一毕业,就被高老太爷安排到商业公司工作,之后包办婚姻,这一切让觉新在宗法制下的封建家庭中越陷越深。觉新的世界是分裂的,所谓读着新书报,过着旧生活。一方面,觉新替高家打理商业方面的事情,也受到新思想的影响,他同年少叛逆的弟弟妹妹们一同阅读《新青年》,讨论新思想、新生活;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摆脱维持大家庭的职责,面对几房家庭同住的各种陈规陋习、流言蜚语,甚至仇恨斗争,觉民、觉慧和淑华都没有成家的现实,觉新自觉重任在肩,她宁愿在长辈面前恭敬顺从,做他不愿做的事情,他宁愿做一个牺牲者,只为求一个安宁。觉新并非糊涂,她也深深痛恨这个大家庭,但是高家的大少爷和新青年这两个角色是无法融合的。这样一个在革命浪潮中飘摇的封建大家庭中,觉新只有两条出路,第一,反叛这个家庭,像觉慧一样走出去,但是他对觉慧说过:“我不像你们可以随时走开。”觉新还没有从思想上摆脱这个旧家庭,他无法逃脱孝子贤孙的思维,没有勇气走出这个大家庭。第二条路,他可以尽长房长孙的职责,帮助整个家庭完成转型,那么觉新有可能拯救这个大家庭,一起获得新生吗?答案也是否定的,生性软弱的她,对内无力改变这些顽固的大家长们,对外也无法面对风云变幻的社会现实,因此觉新只能在分裂的两个生存空间里默默服从,忍受这一切,不反抗也想不到反抗。真正的反抗者就必须像觉慧那样坚决对抗这个家庭,走出这个封建的牢笼。
在第二部《春》中,连觉新都放话说:“我一定要三弟成功,他也可以替我出一口气,你们看着吧,家里头并不是都是像我这样服从的人。”高老太爷病重后,大家庭的衰败步伐加快,性格激烈的觉慧大骂请道士装神弄鬼的叔叔婶婶,向高家旧室里开炮,正是基于长期以来新思想影响和斗争实践所积累的反抗勇气,这可以说是新旧两代人冲突的高潮,也是年轻人反抗之取得第一个重大胜利。许多研究者和读者都认为觉慧就是巴金的化身,但是巴金极力否认,因为觉慧是他理想化的人物,他说:“我不是写我已经做过的事,而是写我可能做的事。”所以小说中觉慧离开家庭,开始革命者的生活。巴金曾说:“幼稚救了我,这一点我也许像觉慧,我凭着一个单纯的信仰,踏着大步向一个简单的目标走去,我要做我自己的主人,我偏偏要做别人不许我做的事。”1923年,巴金毅然离开自己的家庭,离开成都,去上海读书,投入到新生活中。
除了描写年轻人的反抗,《家》的另外一个重要价值就是描写女性,甚至被认为是继《红楼梦》之后又一部全面描述女性的长篇小说。巴金的女性思想有两个来源,一是幼年生活中母亲的影响,另一个就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启蒙。在封建地主大家庭成长的巴金,无数次目睹仆人们的绝望处境,巴金曾这样回忆:“在富裕的环境里,我接触了听差轿夫们的悲惨生活,在伪善自私的长辈们的压力下,我听到年轻生命的痛苦呻吟。”他说:“我写《家》的时候,仿佛在跟着一些人一同受苦,一同在魔爪下面挣扎。”所幸他在母亲的陪伴下成长,母亲温柔善良,富有同情心。有一次,巴金的三哥打了丫头,母亲狠狠的责备了三哥,让巴金很受震撼。他在回忆母亲的文字中写道:“他教我爱一切的人,不管他们贫或富,他教我帮助那些在困苦中需要扶持的人,他教我同情那些境遇不好的婢女,连续他们,不要把自己看得比他们高,动辄将他们打骂。”这种爱的教育,让巴金能关注到女性在礼教囚牢里挣扎。
巴金描写了诸多包办婚姻牺牲下的女性形象,《家》中的女性除了觉新以证清白的鸣凤、追求进步的琴之外,几乎都是包办婚姻的牺牲品。梅表姐结婚不到一年就守寡,孤苦病亡,觉新的继母周氏嫁过来没几年,也开始了守寡的生活,还有觉新的姑母也是青年守寡,他们除了抚养子女之外,唯一的乐趣就是打麻将,在噼啪的麻将声里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和灰暗的未来。巴金还描写了另一种女性的挣扎,比如觉新的吴婶儿沈氏,因为五叔在外面拈花惹草,告到高老太爷面前,五叔却以沈氏生不出男孩为由反唇相讥,敢怒而不敢言的沈氏只能将怒气出在女儿淑贞身上,也直接导致了在续集《秋》中淑贞投井而亡。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在践踏女性尊严的同时,也扭曲了他们的人格,让女性的悲惨命运形成一个走不出的循环。也正因此,巴金说:“我心中升起了反抗的思想,决心要做一个站在他们这一边,帮助他们的人。”
巴金十岁的时候,母亲不幸去世,给巴金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十多年后,巴金在家中用温柔的笔触描写了继母周氏对觉慧的关爱,姑母张太太对女儿琴的民主开明,他还深情描写了觉慧禁足在家的时候,瑞珏对她的温柔宽解,还有像母亲一样对待觉民觉慧兄弟的仆人黄妈,尽心尽力照顾觉新儿子海臣的何嫂,这些场景和形象寄托了巴金对母亲的思念,也是他人道主义情怀的显现。
在家中,琴是一个清醒的具有强烈反抗精神的新女性,她通过剪发、自由恋爱等行动来反抗封建社会,努力追求与男子一样受教育的权利,始终坚信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样可以做。在与觉民恋爱的事情上,她说:“我的事情妈答应不答应也没有关系,我的事情应该由我自己决定,因为我跟你们一样,我也是人。”巴金从来没有主动表达过自己的女性思想,但在《家》以及《春》《秋》中,甚至他的整个文学生命中,始终未离开女性角色的塑造,他笔下新旧时代过渡时期的女性形象,寄托着希望的火花,即女性自由追求爱情,并为自己的新生活而奋斗,这也是巴金为被压迫女性提供的一条成长道路。就像他说的那样:“我的每篇长篇小说,都是我的追求光明的呼号。”追求光明的呼号,可以说是《家》这部小说成为百年经典的根本所在。
1931年4月,《家》以《激流》为题,每日签字连载于上海《时报》,因为读者反应平淡,《时报》一度中断了《家》的连载,直到巴金声明可以放弃稿费,才于1932年5月22日最终连载完毕。1933年5月,小说以《家》为名单独运行,渐渐为青年读者所熟知,之后迅速流传开来。为什么一部连载的小说无人问津,但是单行本出版之后却受到欢迎?这要说起30年代上海的文化市场,《时报》的读者都是一些都市闲人,而单行本小说的读者却都是思想激进的热血青年,觉慧等青年人的苦闷与反抗,小说感情的丰富真挚,引起他们强烈共鸣。有不少青年读者写信给巴金,急切的想要知道小说中人物的命运。有一个南洋华侨的女儿张红,读到家中觉慧,毅然冲出封建的樊笼,深为震动,他鼓起勇气给巴金写信,两人频繁通信交流,最终在巴金的帮助下,在《家》的激励下,张红回国投身到抗战当中,成为受到《家》影响的青年的一份子。
1945年,毛泽东在重庆会见了巴金,对他说:“我在延安听很多年轻人说,由于读了你的《家》,才走上革命道路。”1940年,著名剧作家曹禺将《家》改编成了话剧,于是《家》走进市民阶层,比张恨水的《啼笑姻缘》还要流行。到了1951年,小说在开明书店一共再版33次,后来改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多次再版。1978年,仅仅在北京一地就印刷了15次之多。《家》还被改编成连环画、电影和电视剧,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畅销的文学作品之一。即便是当代,《家》也是巴金小说中影响最大的一部。巴金出了十卷本的文集,送给好友卢志娟一套,后来这套书被卢志娟的女儿王安忆借走,等再还回来时,十卷本只剩下九本,《家》被王安忆私藏了。
如今距离《家》发表已经接近百年,依然被誉为经典,除了他的文字本身的魅力,归根结底还是在于那个追求光明的呼号。巴金在作品中对美和善良的追求,在任何时代都能产生巨大的感染力。在小说中,巴金经常用景物寄托感情和人物心理,鸣凤自杀时,小说写到:“水面上又发出了两三声哀叫,这叫声虽然很低,但是她凄惨的余音,好像整个花园都在低声哭了,欢乐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是悲泣的时候了。”其实哭泣在家中出现多次,觉新与梅相视无言的哭泣、梅表姐与瑞珏的悲戚、鸣凤绝望的哭泣、梅表姐的母亲在灵前悔恨的哀泣等等,巴金擅长营造压抑、悲怆、忧郁的气氛,把我们引向颇具艺术感染力的悲惨世界。但是这种悲怆的氛围之下,巴金始终向读者传递的却是对美好与善良的追求,就像巴金说的那样:“我写小说从来没有思考过创作方法、表现手法和技巧等问题,我想来想去想的只是一个问题,怎样让人生活得更美好,怎样做一个更好的人,怎样对读者有帮助、对社会、对人民有贡献。我的每篇文章都是有所为而写的,我从来未有过无病呻吟的时候。”
在《家》这部小说里,我们可以看到对弱者的同情、对社会公平正义的强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人与人的坦诚和信任,这些理念可以说正是现代社会的重要价值,也是在此意义上,鲁迅曾高度评价《家》中的热情以及进步思想,认为巴金位列屈指可数的好作家之列。
1997年11月25日,中国科学院发现了一颗小行星,而这天正是巴金93岁生日,后经国际小天体命名委员会批准,这颗星被命名为巴金星。在茫茫黑夜中,巴金星在闪耀、在运行,正如他作品中燃烧的热情,点亮无数人灵魂的灯塔,也叩响了无数人心灵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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