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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国灰姑娘》:东南亚帮佣与台湾新富家庭的碰撞,她们的命运如何?
铛铛铃2025-09-21【人文】823人已围观
简介
今天为你解读的这本书是《跨国灰姑娘》,副标题是“当东南亚帮佣遇上台湾新富家庭”。
书名所说的“跨国灰姑娘”,指的是一群来自菲律宾、印尼、斯里兰卡等东南亚国家的女性跨国劳工。他们背井离乡,前往较为富裕的地区打工,在当地的中产阶级家庭里,承担原本属于女主人的家务劳动。我们常听说的菲佣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们的身影忙碌而又谦卑,在新闻报道里勾起我们对于精致生活的想象。然而,我们并不了解他们,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也不了解他们的希望与痛苦。今天说的这本《跨国灰姑娘》,就让我们得以走进他们的生活。
本书的作者是中国台湾学者蓝佩嘉,她是美国西北大学的社会学博士,现任台湾大学社会系教授。在美国的时候,有一天她扛着一篮脏衣服走在芝加哥的街上,一个中年白人男性突然走过来对她说:“你有认识人,可以来当我妈的看护吗?”她当时瞠目结舌,知道对方可能把自己当成了某个菲佣。毕竟在白种人眼里,亚洲人都是长得差不多的。那次遭遇促使蓝佩嘉研究家务移工。回到中国台湾后,她花了多年时间做田野调查,从1998年到2005年,访谈了超过100位东南亚帮佣和他们的台湾雇主,并于2006年出版了本书。
蓝佩嘉给本书起了《跨国灰姑娘》这样一个书名,以此来彰显家务移工的处境。他们希望能通过跨国工作改变自己的人生,却发现自己坐困于雇主家中,被视为用完就丢的劳动力。灰姑娘的美满结局如同童话一般,虽然美好却遥不可及。
布朗大学美国文明学系教授帕雷尼亚斯认为,这本《跨国灰姑娘》为女性迁移研究贡献了极为重要的成果。而英国里兹大学中国学研究所荣誉教授德利亚斯·达文表示,这是一本独一无二的学术作品,论述圆融、研究透彻、理论扎实,不但具有高度可读性,而且蕴含深度人文关怀。
我们将从四个方面为你解读《跨国灰姑娘》这本书的主要内容:
第一,在台湾,谁是灰姑娘的雇主;
第二,东南亚帮佣为什么选择出国打工,他们的梦想和困境又是什么;
第三,台湾雇主与东南亚帮佣如何互动和相处;
第四,这种雇佣关系背后的跨国劳动市场是什么样的。
好,第一部分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台湾雇主。作者指出,当下在台湾雇佣东南亚帮佣的主要人群,是台湾地区的第一代职业女性,约莫出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她们的母亲或婆婆,往往在结婚或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就辞掉工作,专心做个家庭主妇。但她们却不再和上一代一样,只想当一个贤妻良母,而开始追求性别平等、夫妻平权和工作成就。这样一种雇主身份的背后,是台湾地区过去这半个多世纪的变与不变。一方面,台湾地区的女性劳动参与率在过去的几十年持续增长,双薪家庭已成为主要的家庭形态。但另一方面,这个社会依然保持着东亚社会的父权制传统,认为女性应该承担起照顾家庭的责任。新一代职业女性就这样蜡烛两头烧,被夹在旧模范与新价值之间。白天她们要忙工作,下班回到家又要做繁重的家务。为了解决这种困境,她们寻求家务、托育、服侍公婆等责任的市场外包,也就是找一个帮佣,一个她们作为母亲、妻子、媳妇等女性角色与责任的代理人。而当具体找帮佣的时候,她们倾向于找外籍女工。
其实,台湾本地也有女性帮佣,俗称欧巴桑。但是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欧巴桑越来越少了。即使薪资提高,台湾本地的女性也不想和雇主同住,她们往往是工作日白天才到雇主家工作,而且只负责特定的工作内容,比如请来照顾小孩的保姆,通常不打扫卫生。在台湾雇主眼中,欧巴桑难相处、爱抱怨,对工时和工资锱铢必较,年纪也一般比较大。相比之下,外籍帮佣年富力强,一般都是二三十岁,工资更便宜,工作内容无所不包,态度还特别好,卑躬屈膝,随叫随到。
作者采访的女性雇主中,佩君的经历就很有代表性。她出生在台北,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跨国银行,是一个典型的职场精英女性。婚后她遵循了三代同堂的传统居住方式,和先生搬进了公婆家楼上的公寓,但坚持生完孩子后继续工作。然而经常要加班的她无法全身心地照顾女儿,婆婆自愿要帮忙带小孩,佩君却担心自己会因此失去照顾小孩的主导权,于是她想找到一名菲佣。家人一开始不同意,尤其是婆婆,直到佩君表示会自己掏钱支付女佣的薪水,家人才不再反对。
有了菲佣的帮助,佩君再也不用和先生争执“今天轮到谁洗、谁收衣服”这样的问题,也不用担心自己没有扮演好伺候公婆的孝顺媳妇角色。更重要的是,在下班回家后,她可以轻松躺在沙发上,等着菲佣帮女儿洗好澡,然后念一本故事书给她听,在睡前享受到高质量的亲子时光。
在这里请注意一个细节,佩君是自己掏钱来支付女佣薪水的。根据作者的调研,这与其说是特例,不如说是一种常规操作。台湾地区的许多职业女性在找帮佣的时候,都会自己来出这个钱。为什么?因为在贤妻良母的文化霸权、意识形态支配下,她们将照顾家庭视为份内之事。她们觉得那些活本来是自己的,是自己不想干,找人来干,因此自己应该出这个钱。
与之相应的是,男性雇主往往置身事外。作者在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采访了100多位雇主和帮佣,这当中只有四位是男性。很多男性雇主表示:“我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知道,你应该问我老婆。”就粗鲁地拒绝了采访。那仅有的四位男性受访者,在听到她的研究主题时,也会迟疑几秒后问:“你为什么做这个题目?”言下之意是,相较于生产发展等引人注意的议题,家务工作是微不足道的。
事实上,在家庭内部,一个帮佣做什么、怎么做,往往是女主人来操心。为了维持自己作为家庭女主人的权威,她们往往会比男主人更为苛刻,也会对佣人的工作有更细致的规定。比如她们会将例行的清理工作交给佣人,而自己依然负责那些联系家庭成员情感的家务劳作,比如给家人准备一日三餐。
雇主们还会有一些担忧。作者在采访中发现,如果男主人对于女佣过于友善,会引发夫妻之间的紧张关系。而坊间关于东南亚帮佣的恶意评论,更是加重了她们的隐忧。作者指出,台湾媒体出于种族主义与恐外症,经常会渲染、夸大东南亚女佣生活作风不检点,说热带女人身体丰满、性欲旺盛,甚至将帮佣假日的集散地描述为户外的性爱淫窟。
事实上,很多女佣都能感受到女雇主对她们的敌意与隐约的竞争态度。比如一位菲佣曾告诉作者,有一次她们全家出门,女主人看到她涂了一点口红,在所有人都已经坐在车里的情况下,女主人还是跳出车重回家里,给自己涂上了口红,再重新出门。
比起对丈夫可能偷腥的担忧,女性雇主更在意的还是帮佣和自己孩子的关系,她们在这方面的想法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她们知道照顾小孩是一种爱的劳动,因此她们希望帮佣可以喜欢自己的孩子;但另一方面,如果帮佣和孩子的关系过于亲密,做母亲的也会感到一种痛苦、嫉妒和怅然若失。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许多母亲雇主将母职工作分为两部分,那些琐碎、麻烦的事情就交给女佣去做,比如替孩子换尿布、整理他们的玩具房,而那些可以强化母子间感情的事就自己来,比如亲子阅读、辅导功课和孩子一起睡觉。她们还会用“血浓于水”的说法进行自我安慰,好几位母亲雇主在接受访谈时表示,自己的母亲地位绝不会被外籍保姆所取代,因为母亲与孩子的纽带是天生的。而作者觉得,她们那些话与其是说给别人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好,来小结一下第一部分的内容:当下台湾雇主的主体,是台湾地区的第一代职业女性。为了能在旧模范与新价值之间找到平衡,她们雇佣帮佣,将家务、托育、服侍公婆等责任外包出去,但她们会采取各种方式维系自己作为家庭女主人的权威。
讲完了雇主这边,第二部分,让我们将目光转到帮佣身上。他们从哪里来,为什么选择出国,又有着什么样的梦想和困境?
台湾地区的大部分外籍帮佣,都来自于两个国家:菲律宾和印尼。其中菲律宾是老牌移工输出国,其移工数量在亚洲高居第一,在全球仅次于墨西哥排名第二。而印尼虽然比菲律宾晚了许多年才进入全球劳动市场,但在过去的30年里快速成长,目前已超越菲律宾,成为亚洲外籍女佣的主要来源国。
如果你去问这些东南亚帮佣,你们为什么要出国工作,那她们十个里有九个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为了赚钱呀,回国没有工作。”毫无疑问,经济原因是促使她们成为跨国移工的主要因素。不管是菲律宾还是印尼,都存在失业率较高的问题,即使人们能找到工作,那份工作也无法提供足够且稳定的薪水。比如一位名叫罗莎里奥的菲佣就告诉作者,她原先在菲律宾一家银行工作,每个月的薪水只有3000比索,也就是人民币400元不到,工作了12年之后,这家银行倒闭了,她只好出国当起了菲佣。
很多女性移工,也是为了孩子能有个更好的未来。比如一个叫娜雅的印尼女佣,她31岁,有两个孩子。娜雅告诉作者:“我很怕出国,我听说有些人遇到不好的老板被打,但是我想我还年轻,再过几年我就老了,所以我必须现在多赚一些钱,我想替孩子存钱,让他们上大学。”
不过,经济压力并不是让这些女性出国做帮佣的唯一原因。作者发现,很多东南亚帮佣希望能扩展人生的视野与经历,探索精彩纷呈的现代世界。殖民历史与全球化的大众媒体建构出了一种对理想生活的文化想象,而这种想象是以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为范本的。于是许多东南亚贫困国家的女性,将海外务工视作是一场到先进国家与现代社会的冒险。
还有不少女性把出国工作当作挑战夫权的方式。她们在本国也要承担繁重的家务劳动,且拿不到半分钱,而在海外做家务,她们不但可以拿到工资,还可以凭借这种经济能力取得更高的家庭地位。有些已婚女性甚至没和丈夫商量,就决定出国工作。在一次团体讨论中,作者问女性移工为什么决定到海外工作,一位菲律宾大姐回答:“为了暂时休掉我的丈夫。”全场哄然大笑,许多人拼命点头。
然而,等她们真的到了向往中的发达社会,会发现一切并没有那么美好。在一个陌生的人家做事,意味着她们必须承受来自雇主的轻视、防范和监视。许多雇主会对帮佣采取一些空间隔离或生活管理的策略,比如有雇主会要求外籍女佣使用的餐具必须与家人分开,或者女佣的衣服要与家人的分开洗涤,有雇主甚至要求移工喝不同瓶子里的水,使用不同的浴室。
而如果这些帮佣自己也是母亲,她们还需要承担远离家庭和孩子所带来的道德罪恶感。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她们会努力地远程持家,用每天发短信、定期汇款、寄礼物等方式来克尽母职。她们经常会寄一大箱礼物回家,其中不少东西其实当地也能买到,但对于这些母亲来说,这是一种母爱的象征性展演。
研究发现,这种远离家庭和儿女所带来的负罪感,是一种非常女性化的特质。同样是在海外打工,父亲通常只要定时寄钱回家,就会被认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家庭义务,而在海外打工的母亲,却必须付出大量的情感和金钱,让她的家人及其他人相信,出国工作、赚钱养家,是她们照顾小孩和家庭的最好办法。
当然,这些困难也许都是短期的,熬一熬就过去了。更深层的困境在于,海外打工的经历最终并不能让这些女性实现阶级的向上流动。由于跨国务工必须支付昂贵的中介费,许多跨国帮佣都在跨国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负债累累。根据作者在2005年的调查,菲律宾家庭移工支付的中介费用约为9万到11万台币,也就是二到2.5万人民币,印尼的更高,要14万到16万台币,也就是3万多人民币。但她们的月薪一般在1万5000台币,也就是3400多元人民币。换句话说,这些中介费相当于她们在台湾半年到一年的薪水。大部分东南亚帮佣在台湾只能停留3年,她们往往是第一年偿债,第2年还本,第3年才可能净赚。当她们拿着这笔钱回到国内,首先要支出一大笔开销,以表现自己经济能力及社会地位的改变,比如改建老家的水泥房子、购买现代家电、让小孩读私立学校,亲朋好友也会上门来借钱,而她们碍于面子也不能不给。她们往往会选择在家休息一阵子,于是很快就坐吃山空。想创业,但能创的业,也就是经营一些传统小生意,比如买个三轮车,让老公开出租,或者开一个杂货店,这些都不会带来多少经济收入,甚至比不上在海外打工的收入。于是她们只好再次出国工作,陷入不断循环的迁徙之旅。唯一可能发生的阶层跃升,是在下一次去海外打工时,能去到更为发达的国家或地区,比如上一次去的是中国台湾,下一次能去美国或加拿大。
好,小结一下第二部分的内容:东南亚女性选择去海外工作,主要出于经济原因,但也为了扩展人生的视野与经历,探索精彩纷呈的现代世界。她们在雇主国工作,要克服各种各样的困难,包括雇主的敌意和轻视,以及远离家庭造成的道德负疚感,但最终海外工作的经历无法让她们实现经济和社会地位上的跃升。
接下来第三部分,我们来看一下台湾雇主和东南亚帮佣之间的互动与策略。雇主和帮佣其实有不少相通之处,她们都是女人,都受到父权规范与职业性别界限的桎梏,她们似乎也应该很亲密,毕竟她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然而,作者指出,女雇主和女佣虽然在一起生活,但彼此间却有许多有形和无形的分割,这种分割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雇主的个人意愿决定的。对于雇主来说,她们所要做的事是既要在家庭中引入外人,又要防范这个外人,但具体怎么防,不同的雇主有不同的操作。作者将雇主的策略分为四大类,分别是疏离权威、家母长制、情感关系和生意关系。
其中采取疏离权威这种策略的雇主,往往是拥有较长雇佣历史的上层阶级。在这种用工方式中,雇主所购买的不只是佣人所提供的劳动,还有她们的谦卑表演,比如自己明明有钥匙,却要佣人来开门,自己明明在家却要菲佣接电话。作者采访的一位李太太,她在整个接受采访的过程中,都没有介绍过家里的菲佣,但屡屡用高昂的声调和略微夸张的英文召唤菲佣来添加热水。
再来说说家母长制,采取这种策略的往往是中小企业老板和家庭主妇。这些雇主会号称自己把帮佣看成是家人,认定对方是无助的、未成熟的、没有能力处理自身生活的弱者,而自己是慷慨、体贴、优越的监护者。比如一位姓胡的太太,有一位叫阿提克的印尼女佣,她号称自己对待阿提克就像带亲闺女一样,但这种亲密只是假象,阿提克在台湾的3年时间里,没有休过一天假,胡太太也不让她跟家庭以外的人接触,理由是担心她被带坏。胡太太还以强迫储蓄为名,扣留了阿提克的部分薪水,这笔钱要等到阿提克约满回国时才会归还给她。胡太太对此的解释是:“我好心帮她存钱,因为他们东南亚人没有储蓄的概念。”作者指出,这种家母长制看似是一片好心,但本质上是确认了雇主的阶级地位,也强化了她们的种族优越感。
当然,刚刚说的这两种方式都比较老派,新一代的中产阶级是不屑于用的。作者在调查中发现,当前大部分双职工家庭的中产阶级雇主会强调自己对帮佣的尊重,并采取情感关系和生意关系这两种策略。所谓情感关系,就是试图与帮佣建立个人关系,比如许多雇主会避免使用“女佣”这个称呼,而使用“保姆”“看护”“帮手”等较为中性的字眼,甚至用“姐姐”“阿姨”把对方当做家庭成员的称呼。如果帮佣的工作主要是照顾孩子,那女性雇主会更倾向于使用情感关系这个策略,经常与对方谈心,甚至诉苦。你可能觉得:“诶,这种方式不是在防范呀,都建立情感联系了。”但作者指出,这种情绪互动本质上是一种策略性、工具性的行为,目的只是确保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最好的照顾。而通过这种方式,雇主还能享受到一种优越感,觉得自己有着自由开放的态度,是世界都市新贵中的一份子,而这种中产阶级的自我认同,显然是将帮佣排除在外的。
再来看生意关系,采用这种策略的中产阶级雇主强调,雇佣关系是以平等为基础,建立在需求之上的劳务购买关系。她们会刻意减少与劳工的个人互动,但对劳工的工作内容有明确的规定。比如说有一位叫佩奇的女企业家,就把帮佣当员工来对待,在她将帮佣接到家里的第一天,就递给对方一张工作表,上面罗列了每个时间段要做什么工作,每一天、每个星期、每个月的安排各是什么样的,如果帮佣在规定时间里做好了相应工作,就可以休息。
那么东南亚帮佣面对这些不同的策略,会采取什么样的应对呢?基本上她们会见招拆招。比如碰到家母长制的雇主,她们会表现出一种寻求施恩庇护的姿态,以求从雇主那里得到物质奖赏、零钱、分红等额外福利。如果雇主采取的是生意关系策略,帮佣也会和雇主刻意保持距离。总体来说,东南亚帮佣所倚靠的是一种前后台的生活方式。前台和后台,是美国社会学家戈夫曼所提出的一个概念,他用戏剧学的比喻来描述人们的日常互动模式。所谓前台,指的是有观众在场进行特定表演的区域,而在前台受到抑制的行为会出现在后台。东南亚帮佣的前台是她们的雇主家庭,在这个充满区隔和监视的工作场所,她们努力让自己的言行举止都符合雇主的期待。而她们的后台是每周日的假期,她们会成群结队,通过打扮、消费和社交来获取独立感和尊严感。
一个典型的菲佣,她的星期天是这样度过的:一大早,她们为雇主做完早餐后,出门和朋友相约在教堂里参加弥撒,之后她们到菲律宾首都银行寄汇款给家人,或是托运要寄给家人的礼物,午餐通常是在菲律宾小吃店聚餐,或是带着自制的食物在公园野餐,之后她们会逛街购物,在观光景点照相,或是在卡拉OK和迪斯科舞厅狂欢到深夜。平常在雇主家中,她们会刻意扮丑,每天都穿着简单的T恤和宽松裤,而星期天是这些跨国灰姑娘华丽变身的时刻,她们会换上紧身T恤、迷你裙,戴上闪亮的金项链、摇曳的宝石耳环,踩着高跟鞋,刷上睫毛膏,再涂上口红和指甲油。有个叫路易莎的菲佣告诉作者,她在某个周日出门的时候,在电梯里遇到邻居,回家的时候,她浓妆艳抹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栋楼,那位邻居跑去跟她的雇主八卦:“路易莎出门时像个电影明星,她身上还擦香水。”
在菲佣们聚会的时候,她们会交换有关劳工权益的政策资讯,或是与雇主斗智斗勇的日常策略,但更重要的是,她们会为彼此提供情感上的相互支持。在聚会中,最受欢迎的话题永远是雇主家庭的八卦,比如有人在洗衣服的时候,在男主人的衬衫口袋里找到一个避孕套,或者她们的女主人有多懒、多么没有安全感,嘲笑她们的雇主英语有多差,更是这些菲佣们最乐此不疲的一个话题。通过社交联动和嘲笑雇主,这些帮佣在反抗和翻转阶级的排序,在这一刻,她们不是社会边缘的沉默过客,而是有血有肉的骄傲个体。可惜就像灰姑娘的四轮马车会在午夜钟响后变回南瓜,肆意谈笑的菲佣也必须在周日晚上返回雇主家中,卸下化妆,换回围裙,重新扮演灰姑娘的角色。
好,小结一下第三部分的内容:雇主和帮佣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彼此间却有许多有形和无形的分割。为了与帮佣划分界限,雇主会采取疏离权威、家母长制、情感关系和生意关系这四种策略,而帮佣则主要通过前后台的方式来消解工作与生活中的困境。
最后,我们来谈谈这种雇佣关系背后的跨国劳动市场是什么样的。亚洲移工体系有别于欧美的一个主要特征,就是政府直接介入。像菲律宾和印尼政府,都已将劳工打造成他们国家重要的外销产品。她们一方面建立特别的机构,对劳工进行管理、招募和训练,并与输入国政府签署双边协议,另一方面又希望海外劳工继续保持原国籍,而不是规划为他国国民。她们还建立了特别的财务计划,吸引海外打工的国民向国内汇款,以求吸纳到稳定的外汇。
而这些劳力的输入国家和地区,则对外籍移工有着严苛的规范,这也是一种亚洲特色。在北美地区,外籍移工在工作若干年后便有移民的机会;在欧洲,移工可以享受到正常公民的经济权、社会甚至部分的政治权;而在亚洲,大部分移工只能在地主国短期居留,不得享有长期居留与入籍的权利,只能以个人身份来打工,不得接家人来地主国共同生活。比如说台湾地区,就极力避免外籍劳工成为永久移民。台湾地区政府限定,外籍劳工合约期限最长为3年,而且每位劳工只能来台湾一次,后来这个期限才慢慢放宽到了9年。每个移工在入境时都必须接受体检,内容包括肺结核、B型肝炎、寄生虫、HIV等等,女性移工如果在检查时被发现怀孕了,会被立即遣返。在台工作期间,这些帮佣在劳动市场上无法自由流动,合同签给谁就给谁工作,如果要转换雇主,则必须通过中介。
在这套严密的体系中,中介扮演着关键性的角色,她们向移工提供各种合法与非法的服务,包括安排交通或偷渡、与雇主配对、签约,办理或伪造文件与签证等等。具体到不同国家,中介的做法也会有所不同。比如,菲律宾的中介公司喜欢在城市里招募人手,因为城市居民往往有较好的教育水准,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不需要经过太多的指引和训练,就可以准备好前往一个海外家庭工作。而印尼的中介则偏好在乡村通过人际关系的纽带招人,所有招来的女工在经过审核后,必须花两到六个月的时间接受严格的培训。怎么培训的呢?本书作者特意造访了印尼首都雅加达的一所培训中心。中心一共有四栋房子,其中三栋是宿舍,住了450名学员,剩下一栋较大的建筑是上课的地方。在这里所有的学员必须早上四点起床,晚上十点就寝,从周一到周六都有课程,到了周日也不许外出训练。课程的内容包括孩童照顾、老人照顾、餐桌服务、烹调熨烫、清理房间等技能培训,还有中文课,其目的是让那些落后地区的女性学到必需的家务技巧与语言能力。在作者看来,这其中有些培训内容可能是必要的,比如学习使用洗衣机、微波炉等现代家用电器,但有些内容则虚有其表,比如非常正式的餐桌礼仪,相关课程会教学员如何将餐具、餐巾以及水杯放在桌上的正确位置,如何用剔透的水晶杯喝水,如何用雪白餐巾优雅地擦嘴,现实中,台湾人并不这样生活。
此外,培训课程中还含有大量的洗脑教育,美其名曰道德培训,将移工训练成具有生产力又顺从的劳工。作者看到一位讲师反复向学员灌输这样的道理:“你们要努力工作,感激人家给我们赚钱的机会,不要反抗你的老板,不要让自己受到不好的影响。”而将印尼的女佣打造成恭顺的女佣,是中介一项重要的市场策略,她们需要打差异化,在高度竞争的市场中谋得生存与成功。一般认为,想要人来照顾老人或病患的,最好选印尼女佣,而想要找人照顾自己小孩的,就首选会英语的菲佣。为了抢夺原本属于菲佣的市场,印尼中介会更为积极,她们会不断强调,菲律宾的女佣虽然聪明、西化、英语好,但是性格刁钻、不好管教,而印尼的女佣则听话温驯、吃苦耐劳,是天生的女仆。很明显,这种做法是带有明显的种族主义色彩的。而更令人惋惜的是,连帮佣自己都受到了这种刻板印象的影响,在采访中,作者发现,菲律宾女佣和印尼女佣习惯于互相诋毁,比如菲律宾女佣会在访谈中表示,印尼人教育程度低、不讲卫生、不会讲英文、会和男雇主调情,还偷雇主的财物,而印尼女佣会说自己忠心、勤奋、合作,不像菲佣那样好斗、无情、自私。本应是处境相似的人群,却并没有联合起来,反而被资本所分化,彼此间充满恨意。
好,总结下第四部分的内容:女佣所处的跨国移工体系是一个充满了不平等的系统,有着国家、阶层、族群之间的种种差异与矛盾。
到这里,《跨国灰姑娘》这本书的主要内容我们已经讲的差不多了。我们会发现,人们穿越国界的行动并未导致地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消弭或缓和,反而加固了地区、阶级、族群之间的矛盾。而雇主与女佣之间的区隔与对立,也让我们不得不承认,即使是频繁密切的互动接触,也不能保证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与亲密,甚至可能会引发更多的焦虑与不安全感。也就是说,人们虽然跨越了地理疆界,却往往跨不过阶层、族群及其他社会界限的无形藩篱。这个结论听起来有点令人失望,但正如作者在本书的前言里所说的那样,希望本书能透过社会学的滤镜,让这些东南亚帮佣的故事被看见和了解,也能让雇主和其他人看见自己,而这也许是改变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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