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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梦境为线,串起民族百年记忆
铛铛铃2025-09-23【文学】257人已围观
简介
在讲故事之前,想问问大家,你们昨晚有做梦吗?在梦里都做了什么呢?有梦见熟悉的人吗?醒来后会刻意地去回想做过的梦吗?老实说呀,我不太记得昨晚的梦了,只是感觉是个好梦。或许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做了好梦却被闹钟无情地吵醒,我们多少会觉得烦躁、失落、依依不舍。相反呢,如果做了噩梦,惊醒过来后,会长吁一口气安慰自己:“啊,还好啊,这只是一个梦。”
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这本书,就跟梦境有关。它是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作品——《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
按照托卡尔丘克自己的说法,人的生活是由白天和夜晚组成的。人醒着的时候,生活在白天的房子里;人睡着了,是生活在夜晚的房子里,也就是生活在梦境中。人是同时拥有两种生活方式的。从生理层面上讲,梦其实是人的生活的反应。你所经历的一切事物都有可能被切成碎片,在梦里重新组合。而在心理学这里,梦的意义和人的潜意识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在荣格看来,梦好像是一个诗人,用生动形象的语言讲述关于心灵的真理,而这些心灵的真理,就是我们不曾注意到的潜意识。通过研究梦,我们可以认识更真实的自己。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这部小说有着更大的野心。这部小说是由一个个短篇故事组合而成的,但故事大多数都发生在一个叫新鲁达的地方。在小说中,有一个无名的叙述者——“我”。我是一个收集梦的人,既搜集自己的梦,也搜集别人的梦。我还有一个古怪的邻居老太太,叫玛尔塔。整部小说没有特别连贯的故事情节,把一个个碎片故事串联起来的就是梦。
从内容上讲,这些梦大致可以分为四类。第一类是零零碎碎的梦,独立成章,大部分是无名叙述者“我”收集的。第二类是古怪邻居马尔塔讲述的奇闻异事。第三类是无名叙述者“我”捡到的一本中世纪圣徒的传记,以及传记作者的奇异故事。而最后一类故事,则是迁徙者和流亡者的故事。这些故事被打散,然后拼接、交织成光怪陆离的故事碎片。
在这些支离破碎的梦的故事背后,并不是随心所欲的意识流,而是隐藏着波兰几个世纪以来悲怆而感伤的民族史诗。正如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一个研究者说的那样,奥尔加瞥见了一个不同的波兰,是一块多语种、多宗教的领土,在那里,波兰、立陶宛、乌克兰、德国、俄罗斯、哥萨克,以及穆斯林、犹太人、新教徒和天主教,多种文化和民族求同存异。期间,异教的民间文化和带有魔力的思维方式,也与之共存,它们比文化与民俗都还要更加悠久。或许也正是因此,瑞典文学院给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颁奖词是:她的叙事赋予百科全书式的激情和想象力,代表了一种跨越边界的生命形式。因为她的百科全书,不只是搜集和记录梦的百科全书,更是通过梦展现心理学、历史、文化、宗教和人类情感的百科全书。
那么,这部作品到底讲述了哪些与梦相关的百科全书故事呢?新鲁达这个地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些梦的背后到底有哪些现实的隐喻,书写了怎样的波兰民族史诗,最终又展现了怎么样的人类情感呢?好,接下来就请跟随我的声音,一起走进今天的故事。“你是个不同凡响的人,我爱你。”
我们可以先来看看第一类的故事,关于那些美丽离奇又荒诞的梦境。这些独立而简短的梦境片段,零碎地分布在小说的各个部分。有时候是杳无人烟的荒漠,有时候是被森林掩盖的小汽车,小汽车的轮盘被爬山虎缠绕,有时候是各种各样非常奇幻的蘑菇,它们在黎明和黄昏生长,阴暗潮湿,躲避阳光,宛如死亡的隐喻。还有边境线上美丽而孤独的树。
在那些破碎的、充斥着奇幻异象的梦境中,也有一些梦是属于人类的,关于人类的爱欲和期待,还有悲伤和无奈。其中情节最连贯的是克雷霞与阿摩斯的故事。那是1969年的早春,克雷霞是兴鲁达合作银行的一个普通职员,和父母一起住在新鲁达的郊区,每天搭乘一辆肮脏的蓝色公共汽车,从郊区到城里工作,家里全靠她赚钱养家。克雷霞在银行里是一个非常讲究和雅致的人,精心打理自己淡黄色的烫发,涂着加长型睫毛膏。她拥有自己的办公室,十点钟开始有条不紊地喝咖啡,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然而她已经30岁了,还是察觉到了岁月的流逝,她害怕自己会来不及开花,就这样匆匆地枯萎了。
但是这一天,她开始做梦,梦见左耳中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男人亲切地与她交谈,反反复复地在她的耳边说:“你是个不同凡响的人,我爱上了你,我爱你。”这样的梦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以至于克雷霞深深地感受到了被爱的幸福和美好。这种被人不容分说、没有条件爱着的滋味,让她陷入了爱情里。梦里那个男人说,他的名字叫阿莫斯,来自玛丽·安德。克雷霞开始疯狂地查找波兰各个地区的电话号码簿,寻找这个叫阿摩斯的男人。她找到了一个叫阿莫斯的男人,这个男人住在遥远的琴斯托霍瓦。可正巧就在这个时候,银行为员工们组织了一场前往琴斯托霍瓦的培训。于是在培训过后的第四天夜里,克雷霞站在了那扇七橙棕色的门前,门牌上写着阿摩斯。然而,这个男人并不认识克雷霞。当克雷霞重复说着“是我,我来了”的时候,那个男人完全想不起克雷霞是什么人,他甚至以为这是某次被自己忘到脑后的艳遇里有过露水之情的姑娘。大失所望的克雷霞离开了这个男人的房子,来到车站,却得知最晚班次回到兴鲁达的列车已经离开,下一列车必须等到天亮。克雷霞什么也不想,去了车站酒吧要了一杯茶。她告诉自己,这一切并不能说明梦不可信,她相信梦的真实性。
这时,那个男人再次出现了,他的实际名字是安杰伊·摩斯,只是缩写名字刚好是阿莫斯而已。这个男人礼貌地邀请克雷霞到他的家里过夜,克雷霞去了。在这个男人家里的打字机上,她发现一首标题叫做《马里安德之夜》的诗歌,她的心再一次怦怦跳动,这让她深信,这个对现实情况一无所知的男人,确确实实就是她梦里的那个阿莫斯。她穿行了大半个波兰,深夜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同他讲述自己的梦,和他拥抱,然后做爱,从完全陌生的现实里,切切实实地寻找自己的梦境。然而,这次旅行注定只是一次虚妄和徒劳的搜寻。那个让她飞蛾扑火的男人,并不是她梦中的阿莫斯。桌上的《马里安德之夜》,也只是一首蹩脚的酒馆诗歌。
就这样,克雷霞平静地回到了兴鲁达。她在夜里再一次梦见了阿莫斯的身影,他在对她说:“我爱你,你是个不同凡响的人。”于是她幸福地睡着了。这是一个梦,也只是梦。天明醒来,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克雷霞不会知道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切都只是梦。
“谁若是尝过人的内脏,谁就一定会变成狼。”《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这部小说的第二类故事,是古怪邻居玛尔塔叙述的。玛尔塔已经很老了,她的职业是制作假发,但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事。她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女巫,身材矮小,头发灰白,缺了不少牙齿,只在夏天出现,冬天的时候,她就会消失不见。玛尔塔喜欢闲聊和讲故事,这些故事短小并且相互独立,充满戏剧的张力。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关联,却连通着现实与虚幻、清醒与梦境。
比如马雷克·马雷克的故事。马雷克·马雷克是一个长相非常英俊的少年,她有着一头几乎全白的头发,浅蓝色的眼睛和天使一般的脸蛋。马雷克有个酗酒的父亲,一喝醉就会对家人拳打脚踢,尤其是对着马雷克。马雷克觉得自己身上有一只鸟,这只鸟有两只翅膀被拴住的,和一双漆黄的眼睛,这只鸟会在他的身体里绝望地挣扎和叫喊:“放我出去,把我从你的身体里放出去,我不属于你,我来自其他地方。”15岁那年,马雷克也开始酗酒,只有喝酒的时候,马雷克才会从鸟的阴影里暂时解脱出来。鸟不会喝酒,也不会睡觉,但是当马雷克喝醉的时候,他那烂醉的肉体和思绪,才不会注意到鸟的挣扎,所以他必须不停地喝酒。贫困、孤独、欲望、痛苦,所有的一切彻底淹没了马雷克的世界。她越来越没有办法忍受身体里那只疯狂扑腾的鸟了。于是在一个灰色的、找不到酒的冬日,神志不清的马雷克喊道:“我活得像猪,死得也像猪。”然后,他把自己吊死了。
玛尔塔还讲过埃格苏姆的故事。在二战期间,埃格苏姆曾经和几个伙伴被大雪围困在铁轨旁边的小木屋里,周围没有任何食物,为了活命,他们吃掉了被冻死的同伴的尸体,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或许是两个星期。大雪封山,饥饿的狼群在门外群寻嘶吼,同伴又死了一个。后来,埃格苏姆一行人看到了山林里的人迹,走了一整天,终于来到了一个小山村。埃格苏姆在那加入了波兰军队,走过了从列宁诺到柏林的整个路程,最终来到了兴鲁达落脚,成为一名中学历史教师。埃格苏姆很喜欢希腊语,他想象着柏拉图的生活,尽情享受着阅读的乐趣。直到有一天,他在《理想国》里读到一个句子:“谁若是尝过人的内脏,谁就一定会变成狼。”她开始焦虑冒汗,在某个夜晚,当满月出现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长嚎。她拼命挣扎,她浑身疼痛,那是一种地狱一般的痛苦。最终,他身上的狼性占据了上风,埃格苏姆变成了一匹狼,或者说是狼人。
就这样,埃格苏姆不得不开始人性与狼性的搏斗。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把自己绑起来,她甚至换掉了门上的锁。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置身远离城镇的野外,身上沾满了泥浆和血液,不远的村庄有乳牛惨死。痛苦的埃格苏姆想过自首,也想过自杀,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收拾行囊离开城镇,来到郊外,做了一个隐姓埋名的长工,每天清扫牛粪,给乳牛送水、翻晒干草。当狼性再次卷土重来的时候,他会去献血,失血的眩晕是他能感知到的唯一乐趣。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献血,远比一般人要多得多。直到某一天,她意识到她已经献了两桶的血,而他依然顽强地活着,没有死去。
“既然你心中有上帝,那就让你也像上帝一样死去。”第三类故事是关于圣徒库梅尔尼斯的。故事发生在中世纪,出身齐氏家族的库梅尔尼斯在少女时,被自己的父亲送进了修道院。很快这个少女就展现了精神美和肉体美的高度统一,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散发着芬芳,她的见解里饱含着远远超过自己年龄应有的智慧,靠近她的人会感到一股暖流,使自己的心灵得到净化,黑暗的斗士因她的出现而变得明亮。但是征战归来的父亲,看到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暗自决定把她嫁给自己的战友。父亲认为自己完全有权利这么做,不顾女儿的反对,执意把她从上帝的手里,交到一个男性的手里。大病一场的库梅尔尼斯为了逃避,躲进了山林里,在荒野漫游,最终遇到了魔鬼。魔鬼挖苦她、嘲讽她、诱惑她、恐吓她,但是她丝毫不为所动。
在荒野里,库梅尔尼斯也逐渐开始显露自己的神迹。比如康拉德伯爵夫妇的三个子女,因为吃了可疑的蘑菇不省人事,库梅尔尼斯在孩子身体的上方画了十字,顿时使孩子们恢复了健康。诸如此类的神迹令库梅尔尼斯声名远扬,也令她的父亲发现了她的踪迹,将她再一次囚禁。被囚禁的库梅尔尼斯向上帝祈祷,让她从女性的性别和身体里解放出来,因为它们已经成为了所有纷争和欲望的源头。这时她的脸上开始生长出胡须,她说这是上帝对她的安排,为了让她解脱,把自己的脸孔给了她。最终,这位坚贞不屈的圣女,被自己的父亲乱刀捅死,摆成十字钉在天花板的方木上。她的父亲说:“既然你心中有上帝,那就让你也像上帝一样死去。”
这部圣女传的作者是谁呢?是一位名叫帕斯哈里斯的年轻修士。为何他会写出这样一部关于女圣徒的传记呢?因为这位年轻的修士,总是因为女性而心醉神迷。他喜欢靓丽、真实而具体的女性,他偷偷地观察她们服饰的每一个细节,暗中打量她们的一缕缕头发,她们肩膀的线条,还有她们在胸口划十字的流畅动作。他爱这些女性并非出于性欲,而是因为他迫切地想要成为她们,她渴望成为一位女性。因此,那位长出胡子的圣女库梅尔尼斯,深深地吸引了他。这是多么圣洁而神秘的一位伟大女性啊!
他写完圣女传后,便开始在城市里到处游荡。主教拒绝传播这部圣女传,判定这部作品某种程度上违背了上帝的教旨。“怎么会有长胡须的圣女呢?”这位长胡须的圣女说,上帝是既完美又有缺陷的,她还说,我们是在黑暗中形成的,我们和黑暗一起生长,一起死亡。“这太荒谬了,这怎么可能是一位纯洁无垢的圣徒呢?绝不可能!”备受打击的帕斯哈里斯最终走向了妓女的怀抱,在那里他体验了和女性的性爱,但更重要的是,他脱下了自己的修士服,换上了女性的连衣裙,他甚至梳起了女人的发辫,就这样带着圣女传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人知道它的结局,有人说她自尽了,也有人说他就这样身着女装,到处周游列国,宣讲圣女的事迹。他死的时候,一只脚在捷克,一只脚在波兰。
光怪陆离的梦和异想,梦里荒诞不经的爱情故事,各种不可思议的人和事,以及久远的中世纪的故事,这些看似独立的内容,真的没有任何关联吗?不,所有的内在线索都藏在第四类故事中,也就是那些流亡者的故事中。有一个故事是关于曾经幸福的冯·埃特岑家族的,他们世代生活在府邸里,他们在府邸中的花园、园林、玻璃游廊、阳台,以及满是镜子的换洗室里长大。这个家族的夫妇总是幸福而长寿,他们的生活精致而富足,老了他们也是安详而健康的,就连死亡也是文雅又温和的。总之,生活在这里是如此的幸福美好。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们却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园,迁往巴伐利亚。
当时整个城镇都已经混乱不堪,所有人都在匆忙把自己的家当行李装上各种大车,向西边迁徙。城里的药剂师慷慨地借给冯·埃特岑一辆小汽车,用来帮助他们家族进行迁徙。然而当冯·埃特岑回到府邸的时候,他看见军队已经停在府邸的院子里了。他明白,这些士兵一定会从他的手里抢走这辆小汽车,正如这些士兵从他们的马厩里带走马匹去拉他们的大炮那样。他把小汽车推进了云山林,汽车就这样消失了,融化在摇曳不定的云杉枝桠里。
还有彼得·迪泰尔的故事。彼得·迪泰尔带着妻子回到波兰西南部的弗罗茨瓦夫,他如同一个普通的观光客一样,游览着这个城市。随后他们在写着德语标示的小旅馆吃完早餐出发去山区看看,其实他只是想回到这里,再看看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村庄。然而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他和他的妻子都太老了,妻子留在了山下,他独自一人往波兰和捷克的分界线走去。突然,他的心脏减缓了节奏,他的动脉松弛了,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地过去,她静静地死去,死的时候,一只脚在捷克,一只脚在波兰。这是从自己的故土被迁出、被驱逐的流亡者的故事。
与此同时,从远方迁入这片土地的背井离乡者的故事,也正在上演。战争一结束,那些波兰人就乘上了火车,开始了他们为期两个月的长途跋涉。这些饱受战争摧残的波兰人,不知道火车将会把他们带到何处,火车的列车长只是这样告诉他们:“远处有许多完整的村庄正在等着你们,有很多空出来的石头房子,里面的家具好,你们根本就想不到。”当他们终于来到目的地的时候,长官叼着香烟开始给他们指排房子:“这个是你的了,那个是你们的,怎么了,快进去吧。”村庄里还有一些德国人在,长官说,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把这些德国人弄走的。
这个夏天,新迁入的波兰人和留在这里的、即将被迁走的德国人住在一起,他们既不乐意,也不自觉地观察着对方的生活和习俗。新的波兰居民开始越来越适应这些德国人住的房子,这些讲究的餐具,还有锅碗瓢盆,衣柜里没有带走的精致并且簇新的衣服,地下室里装满各种果酱、蔬菜泥、苹果酒、蜜饯、浆果,还有黄色甜瓜块的玻璃罐子。等到了秋天,政府来了人要把剩下的这些德国妇女牵走,有年老的德国妇人不愿意离开,用德语大声咒骂着这些搬进她家的波兰人。没有人听懂她在说什么,直到后来,有人告诉他们,这个德国妇人是在用最恶毒的字眼诅咒他们:“但愿你的土地颗粒无收,但愿你孤独一生,但愿你一直疾病缠身,但愿你的牲畜纷纷倒闭,但愿你的果树不结果子,但愿你的牧场连遭火灾,烧得寸草不生,田地给水淹没。”
德国人彻底离开以后,有时他们会在菜园里、大树下、甚至旷野挖掘出德国人埋起来的宝藏,比如一玻璃罐的硬币、一整套的银质刀叉餐具,或者一箱子的瓷器。许多波兰人的家里,珍藏着他们挖掘到的宝物,包括咱们第一个故事里说到的克雷霞的家里,她的父亲老波普沃,就曾找到一整套珍贵的餐具,最后被过路的旧家具商人高价买走。用这笔钱,克雷霞最后在新鲁达买了一套单人住房,不再和父母住在一起。
当一些人醒来的时候,另一些人必须躺下睡觉。这四类故事我们就说完了。那么要如何理解这些梦境呢?我们还是得从波兰的历史着手。波兰在欧洲的历史上,曾经是非常强盛的国家。13世纪,波兰、奥地利、条顿骑士团等国家和团体组成联军,由波兰国王亨利二世率领,迎击当时入侵欧洲、势不可挡的蒙古人。当时的瓦尔斯塔特一战,欧洲骑士精英惨败,蒙古大军血洗布达佩斯,波兰作为当时欧洲最后的屏障,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拖延蒙古人入侵的铁蹄,直到当时的蒙古大汗去世,蒙古撤军。
15世纪,奥斯曼帝国攻陷君士坦丁堡,开始威胁整个欧洲。到了17世纪,奥斯曼大军一路抵达维也纳,一旦维也纳失守,欧洲将会门户大开,土耳其人将会长驱直入,彻底攻占欧洲。1683年的维也纳之战,波兰与奥地利结成同盟,击退奥斯曼土耳其,就此奥斯曼、土耳其开始衰弱,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可就是在欧洲历史上,有过这样辉煌历史的波兰,在近代却经历了三次亡国。
18世纪,随着波兰周边的普鲁士、奥地利和俄罗斯逐渐崛起,夹在三国中间的波兰,很快成为被侵略的对象。随着1772年、1793年和1795年的三次瓜分狂潮,波兰很快被这三个国家瓜分殆尽,波兰经历了第一次亡国。到了19世纪初期,拿破仑在欧洲扩张的过程中打败了普鲁士,于是从普鲁士的土地里切分出原来波兰的中部地区,建立华沙大公国,作为自己的附属国。但是随着拿破仑入侵俄国的惨败,华沙大公国很快又被普鲁士和俄国瓜分,西部归普鲁士,东部归俄国。就这样,波兰经历了第二次亡国。
1918年一战结束,德国战败,俄国刚爆发过10月革命,国内政局一片混乱。趁着这个空档,波兰成功复国,成立了波兰第二共和国。可到了1939年的时候,希特勒率先破坏苏德互不侵犯协议,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而波兰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又一次被德国和苏联瓜分,这就是波兰的第三次亡国。
让我们回到《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这部作品。白天的房子意味着现实的世界,而夜晚的房子则代表梦境的世界。在心理学的世界里,梦被赋予了非常复杂的含义。荣格将梦视为心灵的真理,梦里各种变幻莫测的意象,如同是对真实想法的一种象征。通过梦的启示,我们将会发现自我的真相。与此同时,人类世世代代经历过的情感和体验,并不会随着人的生老病死而消逝,它最终会在人的心灵留下痕迹。因此,通过梦的线索,我们不仅可以发现个人的内心世界,还可以寻找群体和民族的历史。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里面所有的纠葛都离不开兴鲁达这个小镇。这个虚构的小镇位于波兰的下西里西亚,邻近苏台德地区,处于波兰、德国以及捷克的交界处。从18世纪波兰第一次亡国开始,德国人就在这里定居,如同富足文雅的冯·埃特岑家族一样,他们带来了西欧的哲学、艺术,还有科学。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波兰复国,从德国的手里收复西部的失地,200多万说德语的居民必须被遣返回德国。与此同时,根据雅尔塔和波茨坦会议的决定,波兰东部的国界线往西移200多公里,于是400多万波兰人,则需要从东部迁往西部。
1945年,在下西里西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夕之间,所有的制度和语言,甚至说这些语言的人全都被替换了。死在波兰和捷克交界处的彼得·迪泰尔,是在二战之后,从熟悉的家园被驱逐的德国人。而会变成狼人的中学教师埃格苏姆,和梦见阿莫斯的克雷霞,则是在战后几十年的时光里,经历精神磨难,逐渐适应了新居,开始重拾生活希望的波兰人。
不过,《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这部作品并不只是在讲述20世纪的波兰。圣女传的主角库梅尔尼斯,和为她作传的帕斯·哈里斯,就是波兰中世纪辉煌历史的见证者。长胡子的圣女和性别倒错的修士,是对波兰人宗教状态的一种隐喻。作为和俄罗斯同源的斯拉夫人,本该信奉东正教的波兰,却选择了天主教,因此他们的故事里,总带有一些异教和渎神的意味。通过梦的线索,波兰数个世纪以来的民族历史,以碎片化的方式被交织在一起。
但是梦并不只是一味的夜晚和黑暗,正如奥尔加写道:“当人类的一半醒着的时候,另一半正纠结在酣梦里。当一些人醒来的时候,另一些人必须躺下睡觉,这样世界才能够保持平衡。大地上的任何瞬间,都不可能仅仅是明亮、紧张和有声有色的,在行星的另一面,必定有个黑暗、流动、无声和混乱的瞬间跟它平衡。”或许,这就是白天的房子和夜晚的房子必然会并存的原因吧。万物必然会回归平衡,有醒就会有睡,有黑暗就会有光明。穿越民族和历史最深邃的痛苦与感伤,命运的前路,或许也会有希望和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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