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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之路》:泰坦尼克未沉,杰克露丝的另一种人生

铛铛铃2025-09-23文学672人已围观

简介

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美国文学大师

理查德·耶茨的处女作

《革命之路》。

有人说,这部小说是对挣扎于婚姻樊篱中孤独男女的真实写照,更是对生命、自由、爱情之真谛的痛苦拷问。

有意思的是,20091月,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革命之路》,由出演《泰坦尼克号》的小李子和凯特·温斯莱特11年后再度携手出演银幕情侣。

有人感慨,如果《泰坦尼克号》不沉,这或许就是杰克和露丝的真实结局。当不成的爱情巨轮,撞上了婚姻与现实的冰山,结局会怎样呢?

接下来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大厅里的灯光渐渐暗淡,舞台的幕布升起。这里即将上演的,是由一群业余演员组成的社区剧团的处女秀——《化石森林》。

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一个圆脸、看上去挺聪慧的年轻男人,正咬着拳头,眼睛紧紧地盯着舞台上刚刚亮相的女主角艾波。

在过去的这个冬天里,艾波和其他剧团成员们时常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易卜生、萧伯纳和奥尼尔。这是她身为家庭主妇当中少有的日常放松,是她在戏剧学院毕业之后,再一次相信自己还能继续站在舞台表演点什么。由此,艾波也成了女主角的最佳人选。

可不幸的是,这场表演却糟糕透了。

“呵,你知道吗,在整个剧里面,只有你才像回事儿。”“哎,我不是说笑的,艾波。”

“真的。”

弗兰克——艾波的丈夫,也就是刚刚坐在观众席最后的圆脸男人,此时正坐在驾驶座位上,载着艾波,沿着这条名为革命之路的公路,向家的方向驶去。月光浓郁地渲染着一种微妙的氛围,随着车灯一起缓慢地照在面前的公路上。

“好了,我们现在能不能不说这个?”

“哦,当然可以了。”

“呃,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这个太难过,这件事不值得我们这样。”

“哼,生活在这些人当中已经够糟糕的了,你看这些该死的郊区小镇的人。”

“够了,弗兰克,你能不能不说话,你快把我逼疯了。”

艾波蜷缩在座位上,疲惫地闭上眼睛。羞辱、挫败、恐慌、怀疑,从两年以前他们搬到革命山庄以来,这种失望、挫败和疲惫交杂的情绪,就不断地缠绕着她。

每天弗兰克白天到市中心上班,艾波则化身成为一名全职太太,对付着两个孩子、无聊的邻居,还有做不完的家务以及除不完杂草的院子。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一切的压抑在这一刻得以爆发,争吵来得猝不及防。

“你看看你自己吧,看看你有什么地方像一个男人!”艾波向弗兰克怒吼道。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已经步入中年。

新的一天在巨大的割草机声音中到来,艾波穿着一件男士衬衫和一条非常宽大的裤子,手中推拉着那台破旧的机器。这是一副很标准的郊区家庭主妇的打扮,谁又会把她和昨天那个舞台上散发着光芒的女主角联系在一起呢?

弗兰克揉着头醒来,昨天晚上和艾波吵架,喝了太多的酒,又失眠了大半夜,导致她现在的情绪依然处于爆裂的边缘。他想,是不是从艾波意外怀孕开始,她的生活就由一连串她不想要做的事情组成呢?她选择了一份无聊至极、毫无前途的工作,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像男人一样负起责任;要了第二个孩子,证明第一个孩子不是错误;在郊区买下一处房子,证明自己有能力让生活朝着应有的方向发展。

“啊,证明啊证明。”

当弗兰克陷在沙发里面,两个孩子在身旁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着,让她读漫画给他们听的时候,上帝证明,耗尽耐心之后,此时的弗兰克最想做的,就是抓起一把椅子,然后把她从落地窗里扔出去。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狗屁生活呀!这种狗屁生活,到底又能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呢?”

虽然这样想着,弗兰克终究是冷静了下来,拿起了漫画书。

到了晚上,邻居坎贝尔夫妇一家到访,他们是弗兰克夫妇家里的常客。四个人喜欢在一起讨论家庭,讨论诸如今日美国、社会等等话题。每当这时,弗兰克就会用他的聪慧和机智,来一段充满哲学式的回答,从而获得所有人的赞同。弗兰克享受着这种讨论,享受着这种被肯定的感觉。

聚会一开始,米莉·坎贝尔就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吉文斯太太,在西部某大学教授数学的儿子,两个月前却因为精神出现问题,在家里大吵大闹乱砸东西,最后被警察押送至了精神病院。”

“哼,哎,你们不觉得……”弗兰克清了清嗓子。一番大道理的谈论过后,剩下三个人的脸上却露出稍许解脱的表情。在弗兰克抬头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即使不是这一生,至少也是这一个星期最难受的时刻。艾波正用着从来没有过的怜悯、厌倦的眼神看着他。

当聚会结束,当她一个人睡在卧室里,当他第二天早上喝着咖啡去赶火车,这个眼神始终在他的脑子里萦绕,阴魂不散,就像他正经受着一场非常缓慢的、毫无痛苦的死亡。

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已经步入中年。

计划一次出轨。

每当别人问起弗兰克他是怎么谋生的时候,他都会回答,他的工作是人们可以想到最无聊的工作。弗兰克在诺克斯商业机械公司销售部工作,在他看来,在这个15楼销售促进部的工作,无聊到每天早上九点,你可以切断你脑子的电源,让它停止一整天,而没有人会看出脑子转不转动有什么区别。

直到这个女人出现。

“嗨,你好。”她向弗兰克打招呼了。她叫莫林·格鲁布,这层的接待员,同时也是打印部的员工。

啊,这种谄媚的、很有女人味的腔调,让弗兰克想起了在某一次酒会中,他们在一个昏暗的角落中那个疯狂的亲吻。如果能够搂住她,把她带到收发室,或者电梯这种没人的地方,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然后脱掉她的衣服,这种感觉啊,那么干嘛不呢?这种事肯定得好好计划一番。

于是弗兰克把莫林约了出来,一起吃了午餐。莫林坐在餐桌对面,脸颊绯红,手中还晃荡着一杯没喝完的酒。她说:“啊,我觉得看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此刻弗兰克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小半。事实上,弗兰克一直有这样一种能力,语言出众,演讲非凡。他调动了自己做过的最精彩的演讲,从他服兵役开始,将充满格言警句的庄重篇章,以至于最后他用只字片语,就能够操控莫林的表情,让她开心大笑,或愁眉不展,或严肃的点头称是,或陶醉在浪漫遐思里。

当弗兰克为莫林披上外衣,一起走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时,他能感觉莫林的身体好像酥软了。看来弗兰克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了。

弗兰克送莫林到了楼下,莫林说:“啊,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你愿不愿意上去喝点什么?”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他们一起上楼,一起滚在沙发床上,身体扭在一起喘着气,急不可耐地对付着各种纽扣、衣结、搭钩,直到最后一片遮体物滑落下来,感受着彼此肉体的温暖,弗兰克迷醉了,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离开的时候,弗兰克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道:“听着,你是一个很棒的女人。”

他走下楼梯,走上街道,走啊走,还没走过这栋楼,就忍不住的撒腿跑了起来。他一路跑过第五大道,险些撞倒一辆婴儿推车。她没有回头看,就像狮子、就像老鹰不会回头看一样,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他并不知道,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正在家里等他,为她准备了生日蛋糕,还插满了闪耀的蜡烛。

你的本质被桎梏起来了。

弗兰克过了一个很难忘的生日。的确是这样,晚饭后,艾波和弗兰克单独待在一起,艾波开始眼含热切地祈求他的原谅:“原谅我这个周末对你做的事,原谅我在那个糟糕的演出之后的种种表现。”

弗兰克很惊讶,艾波从来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状态。

“是的,听我说,弗兰克,我有一个计划要告诉你。”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弗兰克心中不断闪烁出一种混杂着惊讶、好笑、恐惧等等的复杂情绪,因为艾波介绍出了她的详细计划:“今年秋天全家永久移居欧洲。”

“呃,那等等,可是宝贝儿……”弗兰克清了清嗓子,“首先,我、我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呢?”

“唉,什么样的工作都不用去找,亲爱的,因为我会去啊,我可以找一些海外政府机关的文书工作,你知道这样可以挣多少钱吗?而且,你知不知道那边的生活消费水平有多低呀?”

用艾波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

“呃,可是当你在外面挣钱养家的时候,我到底应该干什么呢?”

“唉,你还不明白吗?你还没弄清楚我的整个打算到底是为了什么吗?啊,你可以去做7年前就应该去做的事情了,去找你自己,呃,可以去看书,去学习,去散步、去思考。唉,这是你生命中第一次有时间去弄清楚你到底真正想做什么,而且你也会有时间和自由去做这件事。”

“呃,好吧好吧,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子根本就不现实吗,弗兰克?”

“可是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日子才叫不现实呢。你还记得我昨天晚上看你的眼神么?当你在聚会中高谈阔论的时候,你的每一句话透露着我们比这一切都高尚,我们是与众不同的,可是事实呢,其实我们并不比任何人优越。可我知道的是,你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种生活,你的本质被桎梏起来了,真正的你被一再的否认、否认和否认。”

“我的本质是什么呢?”弗兰克直视着艾波的眼睛,心中有一种东西好像突然被点燃了。

“唉,你难道不知道吗?”艾波轻轻地拉着弗兰克的手,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握紧,“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最美好的事物,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幸福感,在弗兰克的心中熊熊燃起。这一刻,她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可以任她抹去,未来也完全在她掌控中。他将去实现真正的自己,他将打破他的桎梏,甚至他觉得,现在他就可以统治整个世界,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于是,这项伟大的计划即将开始。

在这个美好的夜晚之后,艾波和弗兰克花了最短的时间,给孩子们说了这个计划,并了解了买船票、处理护照等事项。在艾波的坚持下,他们把宜居的地点选在了巴黎。在艾波看来,巴黎是一个充满着浪漫与美好的地方,而正好,弗兰克好像还会说几句法语。

然后,他们两人一起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的邻居坎贝尔夫妇以及吉文斯太太。无一例外,邻居们表示出了极大的震惊。

“想法不成熟,哼,管他呢。”

这段时期已经变得是如此奇妙,他们乐此不疲地交谈着关于国家、关于社会、关于生活、关于未来,他们畅想着,感觉已经重获新生,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和一个真正的女人。

“我们跟他一样疯狂。”

艾波和弗兰克一直沉醉在巴黎移居计划当中,直到约翰·吉文斯的到来。

约翰·吉文斯,就是吉文斯太太那个精神出现问题的儿子。吉文斯太太带儿子和惠勒夫妇见见面,想让他儿子散散心。

从下车开始,约翰就一直吸引着惠勒夫妇的注意力。身穿医院的病服,一张宽而精瘦的脸,自我介绍时却忽然咧出一个笑容,双眼呆滞,像突然失明了那样,表情僵硬而可怖。进门后不像吉文斯夫妇安静地落座,约翰又开始围绕着屋子踱步起来。

“真不错,你们有一栋像样的小房子。对了,我想喝点雪莉酒,谢谢了。你们有高脚杯吗?听着,拿一只高脚杯,放两三块冰,然后把酒满满的倒上,我就喜欢这样。”

约翰在屋内巡视,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吃完了盘子里所有的三明治,鼻子还呵呵地发出很大的响声。

他问:“你是做什么来着,弗兰克?”

弗兰克回答:“和销售相关的工作,不过没什么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

“嗯,好吧好吧,你要搞到房子,要有一个甜美的家,你就得找一份你不喜欢的工作。嗯,这太棒了,这就是98.9%的人思考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式。”弗兰克回答他,“所以我打算秋天辞职,然后带着艾波离开这儿。”

说这话的时候,弗兰克和艾波两个人相视一笑。

“哦,我想起来了,郎海伦跟我说过,不过他只说实在是太奇怪了。”说完约翰突然大笑了起来,又继续说道,“说实话,你们为什么要移居欧洲呢?”

“嗯,我,我是觉得,我,我是觉得在这个国家里,一切都是无望的空虚。”

听到弗兰克说这话,约翰像受到雷击似的,表情极度震惊:“哇,你总算说出来了,无望的空虚。妈的,很多人都意识到了空虚,不过没人说过他无妄。哼,要承认空虚已经需要相当的勇气,而如果要看到这种无望,是要的勇气更多。我想,如果你真的看到了这种无望,那么你就再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够尽快逃离。”

这个话题,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在来访的最后时间里,约翰表现出了少有的开心和放松,这让吉文斯太太感到非常的惊讶而喜悦。看来带约翰拜访邻居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吉文斯一家走后,艾波遥遥的望着窗外,革命之路好像一直延伸到无望的尽头。她突然说:“你有没有意识到,约翰是第一个真正能够理解我们在说什么的人。”

“是的。”弗兰克伸手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大口酒,站在落地窗前看最后的落日,又说了句,“这表示我们跟他一样疯狂。”

然而此时的艾波还不知道,就在几天前,弗兰克在公司与经理进行了一次会谈,一个更有前途、更有意思的工作正在等着他,这意味着他将会有更多的收入,更多实现自己才能的机会,同时也意味着他必须放弃去欧洲的计划。

“这一切,就让我自己承担吧。”经理说,“你先考虑一下,这是一份所有男人都渴望得到的、充满挑战性和满足感的工作。”

弗兰克的脑中不断回绕着经理的声音。说实话,他再犹豫去欧洲,本身就是为了摆脱现在这种无聊的工作、无聊的生活状态,去寻找一种实现自我的方式。可现在呢,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放在面前,一样可以实现自我,一样可以让生活充满挑战,那么为什么不呢?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有一天,他在艾波身上发现了一些异样,那隐藏在忙碌微笑面具之下,似乎翻滚着失望焦虑的暗潮。

“亲爱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嗯,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直挂在艾波脸上的笑,渐渐的散发掉了,她的脸扭曲成沮丧的痛苦表情,好像一直以来被她最珍视的礼物,不小心被她打碎了。

在弗兰克的逼问之下,她大喊道:“没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如果你说的是今天才发生的话。天哪,弗兰克,你别一副傻不拉叽的样子,难道这么多天你没发现吗?也没猜到我怀孕了,就这么回事儿。”

艾波重重的扑倒在弗兰克的怀里,卸下伪装之后,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她期盼了这么久,计划了这么久,就这样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生命改写了她的命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意外怀上第一个孩子开始,她再也逃不脱这样的牢笼。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琐碎的、厌烦的、无聊的生活,她好像迷失在了革命之路上,她连自己都再也找不到了。

“不是这样的,她想要离开,不顾一切的离开。”她一直在哭诉,“我们去欧洲,不就是为了让你有个机会去寻找自我吗?但是现在一切都毁了,都是我的错,我愚蠢,我大意。”

“呃,不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听我说,什么都没有毁掉,你太绝望了。呃,我们的计划确实要延缓一下,但是我们可以这样去看呢。”

对于弗兰克来说,这个意外情况,倒是让她心中的压力渐渐消失了,或许这会是一个转机。他会告诉艾波,他将会有一份更好的工作,挣更多的钱,过上更舒服的日子,假以时日,这些肯定可以带他们去到欧洲。

可是当弗兰克无意中发现了藏在卫生间里的橡胶吸液器时,他才明白,他低估了艾波在这件事情上的决心。他愤愤不平的质问艾波:“唉,又来了么啊,你还是想用堕胎这种方式去实现自我吗?你有问过我的感受吗?不要跟我说什么,有多少人用橡胶吸液器堕胎安然无恙,堕胎这种事情,会是一个正常母亲该有的想法吗?而且这不是你第一次有这个想法了,艾波,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我,我只是想要一种真正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只是这样。而且,你真的想把一个男人的巅峰时段浪费在这样空虚无聊的工作里吗?”艾波的眼里闪着泪水,带着哭腔反问弗兰克。

弗兰克定定的看着艾波的眼睛,说了一句:“这一切就让我承担吧。”

于是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弗兰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跟艾波长谈的机会,他不断的说服艾波,想让艾波相信这样的生活也可以很不错。而同时弗兰克也发现了另一条分析之路,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艾波因为从小缺少母爱,使得她在潜意识中抗拒成为一名母亲,而这样的心理也将不利于他们孩子的成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他们需要找一名心理医生,进行专业的治疗,而这又意味着他们的经济负担将会更重,去欧洲的计划将会更加的渺茫。

在不断尝试的沟通中,艾波终于选择了妥协。

“啊,我想你是对的。”

然后又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们俩一起把欧洲计划取消的消息告诉了邻居们。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酒吧的摇滚音乐响得疯狂,舞池中人们肆意地摇晃着脑袋,他们中的很多都是孤独寂寞的中年人,要么单身,要么婚姻不幸福,他们每晚来到这里,借着简陋吧台的暧昧灯光、夸大的喧闹和酒精,来浪漫化他们不幸的人生。

弗兰克夫妇和坎贝尔夫妇相约一起来到这里,欧洲事件以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一起聚一聚了。可是艾波并没有兴致跳舞,她宁愿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抽烟。

弗兰克喜欢酒吧里生机勃勃的感觉,就像他跟莫林偷情之后,他感觉重新找回了自尊,只她不再是一个自怜自艾的男孩,更不是一个焦躁不安的丈夫,她现在的面孔稳重而平静,是一张心里装着一些事情的男人的面孔。

玩到凌晨,米莉·坎贝尔因为喝得太多,不得不提前回家,而这个任务只能落到了没喝酒的弗兰克身上。

接下来就只剩艾波和谢普·坎贝尔待在酒吧昏暗暧昧的气氛里,这是谢普一直梦寐以求的,能和艾波单独待在一起。谢普一直暗中喜欢着艾波,他喜欢艾波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他觉得艾波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所以这一次,当谢普和艾波单独在一起时,两人间所有的触碰都变得敏感而微妙,谢普一点点的沦陷在这种暧昧中。可是艾波却非常的冷静,灰色的眼睛无动于衷,好像一切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黑暗中,艾波默默的抽着烟,自顾自的说着:“这样的音,总是让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产生怀旧感,不是吗?小时候我们听了那么多乐队,我们感受着自由,感受着成长,结果后来,我进了一所古板的寄宿学校,我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唱歌跳舞,嘶,然后我越来越相信,真正的人生已弃我而去。”

谢普发现艾波并不想交谈,她想要的,只是把自己的感伤和麻木都演绎出来,这样她可以感觉舒服一些,而谢普只不过是他挑选出来的观众。

突然,猝不及防的艾波拉上谢普冲向了舞池。谢普从来没有真正的学过跳舞,但是在光彩夺目的舞台中间,他在奋力地旋转,笨拙的蹦跳,艾波更是忘乎所以的扭动着,旋转着,在音乐停止的时候,放声大笑的跌进谢普的怀抱。光影迷幻下,两个人的动作越来越亲密,语言越来越挑逗,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两人跌跌撞撞来到黑暗中的停车场时,谢普一把搂住艾波,两人的嘴就这样火热的缠绕在了一起,摸索着坐进了车里,周围的一切杂碎的声音,他们全都听不见了,他们只听见自己强烈的呼吸声,于是一切都在后座发生了。

在汽油、孩子套鞋和汽车后座罩布的混合气味里,他们缠绵挣扎。

一切结束之后,在微弱的光亮下,艾波终于说话了:“坦白说,我其实并不知道你是谁。”

一阵沉默,谢普迷惑的伸出手去,让自己的指尖从她的鬓角滑落到脸颊上。

“而且,即使我知道,”艾波继续说着,“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不爱你了。”

“听我说,艾波,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弗兰克终于找到了和艾波说话的机会,在此之前,艾波一直前前后后的忙碌着,似乎好像在刻意疏远着弗兰克,甚至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同房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弗兰克滔滔不绝地把和莫林在一起的事情和盘托出,当然还不忘加以修饰,比如他把墨林称为纽约的一个女孩,一个不太认识的人,他强调自己没有投入任何感情,声音平和而有说服力。

“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觉得主要是因为在堕胎事情上,我的男性尊严受到了威胁,我,我想要证明一些东西。嗯,不管怎么样吧,上星期我已经和他一刀两断了,这个愚蠢的事情已经永久的结束了。”

一口气说完,弗兰克静静的等待着艾波的反应。

“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艾波淡淡的说着,“你是想让我觉得嫉妒吗?我告诉你,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所以,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我在干什么,跟哪个女人上床,是这样吗?”弗兰克的脸涨得通红,拼命想要掩饰住难堪笨拙的苦笑。

“是的,因为我不爱你了,我现在不爱你,从前也不曾爱过,只不过我到这个星期才明白,这正是我不想跟你谈话的原因,你现在明白了吧。”

弗兰克的脑袋一片混乱,他坚决的跟着艾波朝客厅走去,朝艾波喊道:“你听着,你给我好好听着啊,你他妈很清楚你是爱我的。”

可是弗兰克从客厅一转身,正好与站在门外的吉文斯太太四目相对。

今天吉文斯夫妇又带着他们的神经病儿子来串门了,他们一起走进屋,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还是约翰先打破了沉默:“呃,听说你们改变主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兰克尴尬的笑了几声:“呃呃,应该说我们被逼改变了想法,因为艾波怀孕了。”

约翰嘲讽道:“哼,这真是个不错的理由,不过这恐怕不是真正的理由吧,发生了什么事,你临阵退缩了,你确定你更喜欢这里,更喜欢你所谓的无望的空虚,哈哈,你不会是故意把她的肚子搞大的吧,这样你说可以一辈子躲在她的孕妇装后面。”

吉文斯太太深深地皱起眉头,为自己儿子的粗鲁感到抱歉。

“你给我听着,”弗兰克紧握着双拳,从头到脚都在颤抖,“我忍够你了,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不要到我家里肆无忌惮的说这些疯话。”

瞬间的沉默,弗兰克还在颤抖,大声地喘着气,眼睛里布满了挫败和羞辱。

“你给自己找了个了不起的男人啊,艾波。”

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约翰冷静地笑着,看上去倒是心平气和,“不过我看你也肯定没给她什么好日子过。”

“够了,约翰,我们先走吧。”艾波实实在对不起他,“他还只是个病人。”吉文斯太太咕哝道,打算赶紧带着约翰离开。

不过约翰可没有偃旗息鼓,他走到门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再次大笑起来,然后指着艾波的肚子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吗?哈哈哈哈,我高兴自己不是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如果你那么恨我,你为什么要给我生孩子?”

黑夜笼罩着整片革命山庄,那条革命之路透着惨白的光,远远地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似乎想逃出去,但似乎又再也逃不出去。

弗兰克偷偷的躲在窗户后面,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注视着不远处的那片树林,隆重的黑中,有一点红色忽闪忽灭,那是艾波在那里抽着烟。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爆发了几个月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吵到激烈处,艾波尖叫道:“不要碰我!”

弗兰克被彻底激怒了:“你真该死,你就是一个浅薄外壳,一个虚有其表的女人,如果你那么恨我,你为什么要给我生孩子,你为什么不把孩子打掉,我祈求上天,你已经把孩子打掉了。”

语言成了最好的攻击武器,长久以来的所有伪装被刺破,每个人都被割得遍体鳞伤,然后一切变得静悄悄的。

夜幕临近,关上了争吵后的疲惫。

早晨,弗兰克在黄色光亮的刺痛中醒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当整洁的早餐出现在眼前时,弗兰克还以为自己在晚上的梦中没有醒来。艾波穿着干净利落的孕妇装,站在灶台前,对着弗兰克羞涩的一笑。这是一个异常平静的早晨,好像一场演出,奇怪而又隆重的装作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们亲密地对坐在明亮的桌子两头,相互递送着早餐,他们相互询问工作情况,这可能是难得的第一次这么有耐心的聆听,它们相互微笑,好像一切都十分美好。

临出门时,弗兰克犹豫着,但还是慢慢的、慢慢的弯下腰去亲吻艾波的唇,又试探性的轻声问道:“那么,你真的不恨我吗?”

“不恨,我当然不恨你。”艾波回答着,为他打开门,并且挥手道别,“祝你能度过愉快的一天。”

艾波已经走了,弗兰克在会议室接到了邻居谢普·坎贝尔的电话:“他们跟我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去的时候孩子已经出来了,什么叫毛细血管破裂,谢普他们是什么意思?”

早上她是那么温柔体贴,“我,我不明白。”

急救室门口,谢普拼命的扶着快要失去站立能力的弗兰克。医生说艾波自己打的急救电话,医生说他们到的时候,艾波已经坚持了很久,医生说孩子出来了,但是胎盘没有出来,医生说这样的事确实会发生,医生说他们已经尽力了,然后医生们什么话都不说了,低头假装看看手里的病历,然后离开了。

那天,弗兰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在发现艾波留下的信之前,她正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悲剧好像并不适合革命山庄,一栋栋房子亮着欢乐明亮的灯光,而眼前这栋白色的屋子,是整条街唯一没有光亮的房子。在这间房子里,一个伤心欲绝的男人正在看一封信。

“亲爱的弗兰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请你不要责怪自己。”

黑暗中,弗兰克好像看到了艾波缓缓的拿出藏在洗手间的橡胶吸液器,看到艾波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里,看到艾波慢慢的慢慢的擦着地上的血迹,看到艾波静静的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树林,望着革命山庄,望着不远处的革命之路,嘴角露出了微笑,眼里闪烁着自由,看到艾波的腿下滴下越来越多的血,看到艾波慢慢的朝电话走去。

她怎么可能已经死去了呢?

弗兰克一个人清理完屋子,打开一盏盏灯,又一盏盏熄灭。她感觉艾波无处不在,真实的就像衣柜里裙子的香气,可现在,当她一遍遍回到衣柜里,然后打开梳妆台下的抽屉,然后去厨房,他以为艾波的灵魂可能还在碗柜里、碟子里、杯子里,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艾波,已经走了。

好了,今天的节目就到这了。相信很多人听完这本小说后会倒抽一口凉气。这本由理查德·耶茨1961年出版的小说,不仅批判了建立在价值缺失和错觉基础之上的婚姻生活,同时也批判了城市化的美国梦。直到最后,男女主人公都没能逃离他们的生活,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他们真的离开了呢,他们会幸福吗?不一定。借用作者本人的话来说,就是离开又能怎样,生活本来就是这个鬼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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