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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全国男女泪洒,情感共鸣之作

铛铛铃2025-09-23文学204人已围观

简介

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最负盛名的作品《挪威的森林》。

那是1969年秋天,我就要满20岁的时候,一想到那个时候,首先浮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草地,芳草萋萋。10月的风从远方赶来,吹过草地,然后往杂树林那头遁去,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仿佛你正站立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那时,我们一边在草地上踱步,一边聊天。直子对我说:“我心里要比你想象的混乱得多,黑乎乎、乱糟糟、冷冰冰。当时,你为什么同我一起睡觉,为什么不撇下我离开呢?”接着,直子又抓住我的手臂,温柔地跟我道歉,说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问题,与我无关。

然后,我们沉默着走进死一般寂静的松林。许久,直子又问我:“渡边君,你真的喜欢我吗?”我回答:“那还用说。”直子说:“那你能答应我两件事吗?”我点点头。直子说:“第一件事,希望你明白,你能来看我,我非常高兴、非常感激。”我说:“我还会来的。”第二件呢,直子接着说:“希望你记住我,记住我这样活过,这样在你身边呆过。”我说:“永远,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可是啊,关于直子的记忆,到底还是一天天模糊起来了。时至今日,我才恍然明白,直子要我不忘记她的原因,因为她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记忆迟早会被冲淡的,所以她才强调说:“希望你永远记得我,记得我曾这样存在过。”想到这里,我就悲伤得难以自禁,因为直子连爱都没爱过我。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不过是20年前,我住在一座学生寄宿院。我18岁,刚上大学,对东京还一无所知,也是第一次独自生活。那所寄宿院建在一处风景不错的高地上,占地很大,四周围有高高的混凝土墙。进大门后,迎面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桦树,天空被绿叶遮掩得密密实实。

说实话,18岁的我完全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对于所学的戏剧专业,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反正学什么都无所谓。除了看书和逛书店,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兴趣爱好。那时我就是去神田逛书店的时候,遇到直子的。

我差不多一年没有见到直子了,这一年里,直子瘦成了另一个人。我们在中央线电车里偶然相遇,然后一起在四谷站下了车。走出车站,直子什么也没说,就快步走起来,我只好追赶似的尾随其后。直子问我集体生活怎么样,我说弄不清楚,倒也不坏。于是我试着问她是不是打算搬进寄宿宿舍,她摇摇头,说:“只是想知道集体生活是什么样子,和别人朝夕相处没有意思。”我不再问下去,这个话题必将牵出我们彼此都不愿意触碰的记忆,关于一个永远17岁少年的记忆。

那个少年叫木月,和直子青梅竹马。作为木月最好的朋友,我们三个人总是在一起,一起郊游,一起谈天说地。但是一年前,木月与我们打完台球后,在自家的车库中自杀了。他把橡胶软管接在N360车排气管上,用胶带封好窗缝,然后发动了引擎。

木月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确定自己在周围世界中的位置。我选择了东京一所似乎不怎么用考试也可以考取的私立大学,我只想逃离神户,只想在一个没有一个熟人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我决心忘掉关于木月的一切,什么红色的N360车呀,什么火葬场高大烟囱中腾起的烟呐,统统丢在脑后。

她终究20岁了,到秋天,我也将20岁,唯有死者永远17

那次在电车上遇到直子,完全出于偶然。当时我并不知道,直子也和我一样,希望通过上大学离开原来的城市,在没有任何熟人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那天临分别的时候,直子问我:“要是可以的话,我们再见面好吗?”我点点头说没问题。于是从第二个周日开始,我们开始和第一次那样在街上走,没完没了地走。她在前边,我离开一点,跟在后头,与其说是散步,不如说是在举行一种拯救灵魂的宗教仪式。

当秋天过去,冷风吹过街头的时候,直子开始不时地依在我的胳膊上。每当她挽着我的胳膊,我就可怜起她来。我明白,直子所希求的并不是我的臂膀,而是某人的,她所需求的并不是我的体温,而是某人的。可是我只能是我,对此,我竟然觉得有些愧疚。

时间慢慢过去,季节转了一轮,又是春天了。到4月中旬,直子满20岁,我11月出生,她大约长我七个月。直子的生日是个雨天,我上完课买了蛋糕去给她庆祝。直子说:“我也20岁了,有点像开玩笑似的,我一点也没有做20岁的准备。”像谁从背后硬推给我一样。

那天晚上,直子出奇的健谈,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快11点的时候,我说我得走了,没想到她眼里涌出了泪珠,身体前倾,嚎啕大哭起来。我轻轻伸出手,几乎下意识地搂过她的身体,直子在我怀里浑身发抖,用食指抚摸我的背,仿佛在搜寻什么珍贵的东西。

那天夜里,我同直子睡了,也是那天夜里,我才知道直子是第一次。我问她为什么没和木月睡过,直子把手从我身上松开,再也没有说话。

第二天,我就失去了她的消息,没人知道她的去向,屋子里早已搬空。我给她的老家写了一封信,希望能转交到她手上。我在信里坦率表达了自己的感受:“直子,木月去世以后,我失去了可以如实诉说自己心情的对象,想必你也同样如此。我想,也许我们相互追求的兴趣已超越了我们所想的程度。我也想过,或许我不该那样做,但此外别无他法。当时我在你身上感受到的亲密而温馨的心情,那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感情。请你回信,至少让我知道我伤害你没有。”

没有回信。到了6月份,我又写了一封信,依然没有回信。直到7月份,我终于收到直子的短信,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她写道:“你在我身边陪伴了一年时间,对此,我以我的方式表示感谢。你没有伤害我,这点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

这时我才知道她早已休学,因为神经问题住进了疗养院。也是那时我才知道,直子已经在现实生活中迷失了,她不让我去看她,因为她还没有准备好。

7月的某个夜晚,我看到了一只萤火虫,那微弱的光,真像迷失方向的灵魂,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往来彷徨。我几次伸出手,却总是无法触及。

刚刚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上来的一头小鹿,19685月底,学校进入罢课。这场东京大学医学部的学生因不满研修医制度而举行的罢课,从去年一直持续到了今年,规模也从东京大学扩大到了全东京。暑假期间,校方终于请求机动队出动,逮捕了里面所有的学生。所以大学根本没有肢解,投入大量资本的大学不可能因为学生闹事就毁于一旦,况且这群人只是想改变大学机构的主导权。

学潮被镇压了,大学开始恢复上课,没想到那些高喊着什么解散大学的人,这时又开始努力挣学分了。这帮卑劣的家伙,一个不少的拿到大学学分,跨出校门,将不遗余力地构筑一个同样卑劣的社会。

9月第二周,我终于得出大学教育无意义的结论,于是我打定主意,把上大学作为集训,训练自己对无聊的忍耐力。

想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只去上课,点名时从不回答,也不跟任何人说话,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给直子写信,一个人打工,一个人喝酒听音乐。

也就是在这段孤独的日子里,我突然遇到了一个和直子完全不一样的女孩。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一,我在吃饭,一个戴深色太阳镜的短发女孩朝我走过来,并且直呼我的名字:“你是渡边君,没认错吧?”

我抬头看着她,想不起是谁,我说:“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吗?”她拖过一把椅子在我对面坐下,言简意赅的说:“欧里庇得斯。”我仔细审视她的脸,她摘下太阳眼镜,我才总算认出,是在戏剧史班上见过的一年级女生小林绿子。她把头发剪得出奇的短了。

我一边吃煎蛋,一边让她侧过脸看看,她侧过脸,五秒钟静止未动,于是我跟她说:“我喜欢你现在这样。”我说的是实话,短发的她全身迸发出无限活力和蓬勃生机,简直就像刚刚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上来的一头小鹿。我忍不住出神地在她脸上注视了很久。

她问我怎么晒得这么黑,我说我徒步旅行去了,一个人扛着睡袋走了整整两个星期。她手撑着腮说:“你喜欢孤独,喜欢一个人旅行,喜欢一个人吃饭,喜欢上课时一个人孤零零的单坐。”我说:“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乱交朋友罢了,那样只能落得失望。”

就这样,我和绿子算是认识了。与直子的迷惘不同,绿子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孩,天真可爱,思维跳跃。认识绿子后,我第一次逃了课,陪她去吃四谷站附近的盒饭,去她读过的高中闲逛。

她说她的父母出于虚荣心,把她一个平民家庭的孩子塞进了贵族学校,她在那个学校痛苦得要死。那时她虽然讨厌学校,但一次课都没旷过,她只是不想败下阵去,生怕一旦败阵,她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后来她又说到家人的事,母亲因为脑肿瘤住院,她因为要看护,学习学不成,和逃学差不多,简直昏天暗地。接下来又是父亲,父亲在母亲去世后就跑到了乌拉圭,姐姐呢又忙着结婚,家里的事都是她在照顾着,包括她家那个小书店。

这些事她总是说得活灵活现,她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对一切事情都抱着乐观的态度。她说她最想要的是找一个百分之百爱自己的人,因为父母给她的爱实在是太少了。

说完这些,我看了看绿子的眼睛,绿子也看着我的眼睛,我搂过她的肩,吻了她的嘴唇。初秋的阳光把她的眼睫毛投映在脸颊上,看上去微微发颤。那是一个温柔而安然的吻,一个不知其归宿的吻,这个吻没有任何危险性。

事后我问:“找到那个百分之百的爱人没有?”她说还没有,不过她正与一个人谈着恋爱。她反问我有没有可心的女孩,我只告诉她有的,但我没说是直子,也没有说直子住院的事。

关于直子,我有时不由得想,如果那个5月我在电车里没有遇到直子,或许我的人生与现在大为不同,但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那时我们是为相遇而相遇的,即使那时没有相遇,也会在别的地方相遇。

那光亮犹如风中残烛的灵魂的最后忽闪,直子在住院四个月后,终于给我写了一封长信。她解释说,7月份给我发的那封短信,是咬紧牙关才写成的,而这一封则写的心平气和。很明显她恢复的很快,她介绍了疗养院的一些情况,告诉我她现在每天的生活。在那个广阔而清静的环境里,她渐渐学会了接受自己的反常,学会自食其力,也学会了怎么和人交往。当然,人际交往的范围还仅限于疗养院里的病人和医务人员。

现在主治医生说,她可以慢慢接触外界的人了,于是直子在信里写道:“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唯有你而已,虽说如此,你也不要把我当作沉重的负担,我感受出了你对我的好意,并为此感到高兴,我只是想把这种心情如实地告诉你,如果你感到为难的话,我向你道歉。”

我读完这封信,然后又从头读了一遍,坐在桌边看信封,又看了半天,信封后面的地址写着阿美寮。我思索了五六分钟,推想这名称可能来自法语的“艾米”,也就是朋友的意思。

第二天醒来已是周一早上七点,我买了张新干线车票,一路迷迷糊糊睡到了京都,然后按照直子的指示,换乘16号巴士去往那个阿美寮。

这座疗养院位于深山之中,路两边的杉树简直像原始森林一般,直耸云天,遮天蔽日,将万物笼罩在幽暗的阴影里。大概40分钟后,我下了车,顺着徐缓的坡路又走了15分钟,终于看到一块木牌,牌上写着阿美寮,除有关人员外,谢绝入内。

那天是玲子来接的我,玲子是直子的室友,已经38岁,是疗养院的音乐老师,也是患者,她在这里已经待了7年。在这座疗养院里,医生和患者互帮互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不健全,因此都想互相帮助。玲子说,她自己就教一个医生弹钢琴,也正是如此,很多人在这里康复出院。

我问玲子直子的情况怎么样,玲子叹了口气说:“直子现在好转了,讲话也比以前强多了,可以表达自己想要说的内容,不过那孩子真该早些接受治疗,在她身上,从那个叫木月的男朋友死时,就已经开始出现症状,更何况她还有家族原因,她姐姐就是在17岁自杀的。”

我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那天下午,我终于见到直子,直子的气色确实好了很多,她还剪了头发,像小女生一样整齐利落的发型,看起来很可爱。

六点多,我跟着她和玲子在疗养院的食堂吃了晚饭,回宿舍后,直子点了蜡烛,四周一片寂然,在这寂然中,我们三人围着蜡烛一坐,恍若世界的角落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一些白葡萄酒,玲子拿出吉他,唱了许多好听的歌,包括直子最喜欢的《挪威的森林》。在玲子弹琴的时候,直子便和我聊天,先是聊些学校里的事,以及生活上的琐事,最后话题终于指向了直子20岁生日那晚发生的事。

我痛苦地说:“我实在太痛苦了,每个星期都同你见面,同你交谈,可你心中只有木月。”直子摇摇头,看着我说:“那时候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同木月君睡觉吗,还想知道吗?”我点点头说:“还是知道吧,死的人就一直死了,可我们以后还要活下去。”

直子说:“我们尝试过很多次,可就是不行,太痛了,没办法呀,我自己也束手无策。可是我生日那晚一见到你,就,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本来,本来我那么真心实意的爱着木月呀。”直子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我们从三岁就在一起玩,知根知底,我们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所以他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同别人交往了,甚至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

说完,直子开始哽咽起来,然后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弓成一团,双手捂脸,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的急剧抽搐。玲子扔开吉他,走过来抱住直子,并让我出去转一会儿。

就这样,我离开了那个房间,踏着月光,穿过树林,在一座小山包的斜坡上坐下来,呆望着直子房间的昏暗光亮,那光亮犹如风中残烛的灵魂的最后忽闪,我真想用双手把那光严严实实的遮住,守护它,就像盖茨比整夜整夜看守对岸的绿光一样。

我对葬礼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抱着混乱不堪的脑袋返回了东京。

临行前一晚,直子的情绪恢复了正常,半夜悄悄走到我床边,她问我还会去看她吗,我肯定地点头。在黑暗中,我隔着睡衣,用手心抚摸她的身体,从肩到背,从背到腰,把她的身体的曲线和风语输入脑海。我们亲亲热热地拥抱了一会儿,然后直子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就像鱼儿似的游走了。

回到东京后,我一直有些神情恍惚,总觉得这并不像是现实中的世界,男男女女也罢,周围景致也罢,似乎都脱离了现实。直到我再次遇到绿子,绿子把我拉到酒吧,见我有些呆愣,就一直说些没有边际的玩笑话,在她的叙述下,色情的东西都被说得很可爱,我被逗得笑了又笑,抑郁的心情被驱赶了不少。

对于上周末那个猝不及防的吻,绿子一点都不介意,反而觉得很满意。她喝了一口酒,问我:“你想进一步了解我吗?”我说有兴趣多多少少,她又问我:“那这个星期天能陪陪我吗?”我点头。

我们在酒吧总共喝了五杯,才起身准备回家。见到绿子,我觉得多少适应了这个世界,如她所言,认识她确实收获不少。

周末早上七点,我答应她的邀约,一早就出了宿舍。在电车上,她突然问我有没有看过《资本论》,我说看过一点。接着绿子就说到今年的学潮运动,她说那些人都是江湖骗子,读过一点《资本论》,就开始自鸣得意的吹牛皮,本来狗屁不懂,却装出大彻大悟的样子,因为害怕自己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被人看穿,惶惶不可终日。

绿子生气地说:“这就叫革命,如果这就叫革命,我才不信什么革命呢,我只信爱情。”我笑了点头说:“好。”绿子还是那个绿子,见到她我总能感受到一种生活的真实。

那天,绿子让我陪她去了医院,原来她的父亲并没有去什么乌拉圭,而是得脑肿瘤,住进了医院。绿子父亲住的是两人一间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看起来像一只身负重伤的小动物,一看那眼睛就知道他已不久人世了。

绿子把带来的衣服和零碎物品放入储物柜里,然后伏在父亲耳边说:“怎么样,爸爸精神好些了吗?”她说话的声音简直像是在试麦克风,她父亲哆哆嗦嗦动了动嘴唇说:“不太好。”绿子又抚在耳边说一些生活琐事,家里的啦,学校的啦,她父亲都是简简单单的嗯嗯两声,等到医生来了,绿子又询问了一下父亲的情况。

我问绿子:“你一周来几天?”绿子说:“四天,这里人手不够,要做的事又堆成山,所以我和姐姐必须抽时间来,我又要上课,又要约会,又要照顾家里,真的是超负荷运转。”

难怪绿子有时候会看起来很疲惫,尽管如此,她每次见到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说笑,她甚至坦率地告诉我,她非常喜欢我。

想到这,我便让绿子一个人去附近散散步,休息两个小时,由我暂时照看她父亲。绿子略一沉吟,点头说:“好。”

绿子走后,她父亲就闭目合眼睡了过去,临床的太太以为我是绿子的男朋友,便对我说:“那孩子真是好样的,照顾父亲,照顾的可周到了,对人热情,脾气又好,模样又俊,你呀,可要好好待她。”我应和道:“好好待她。”

那个下午,我和她父亲度过了平和的两个小时,我跟她说我和绿子是怎么认识的,还喂她吃了一些东西,等到绿子回来,又在医院坐了一个多小时,才起身离开。绿子感激的说:“渡边君今天真的要谢谢你。”我说:“没事,我反正没事,下周我还陪你来。”

绿子说:“好啊,下次我们还要去喝酒,像往常那样,两人说上一大堆脏话,对了,还要一起去看色情电影,哎呀,我真的很好奇呢。”我笑着答应了她,但终归下周日没去成医院,绿子父亲在周五早上就已经去世了。

那天早晨六点,绿子给我打电话,声音低沉的说:“他父亲刚才死了。”我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绿子说:“谢谢,没什么,我对葬礼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她发出一声叹息,应该是叹息。

那以后的一周时间里,我再也没有得到她任何联系,我决心活下去,而且力所能及地好好活下去。

1969年,这一年总是令我想起进退两难的泥沼,周围的一切都在经历沧桑巨变,唯独我和我的时光在泥沼中艰难地爬行。人们在呼喊变革,仿佛变革正在席卷每个角落,然而,这些无一不是虚构的、毫无意义的背景画面而已。

我每周都给直子写信,我告诉她早上一睁眼醒来,我就在床上想你,想你弓着身子睡得很熟的样子,尽管我有时寂寞难耐,但基本上还是活的蛮有兴味的,如同你每天早上侍弄小鸟,和在田里做活儿一样,我每天早晨也都上紧自身的发条,然后出门去学校,如同你在那边自强不息一样,我在这里也必须自强不息。

秋去冬来,过完20岁生日的第四天,我接到直子寄来的邮包,里面是一件圆领紫色毛衣和一封短信,直子写道:“祝你生日快乐,祝你20岁成为幸福的一年,我的20岁看来势必在这凄凉光景中度过了,而你一定要活得幸福,把我那份也活出来,那样我才高兴,真的。”

我给她回信,告诉她寒假想去探望,问他可以不可以,玲子写来回信,让我只管去,他们热烈欢迎,她还写道,直子现在写信有所不便,所以由她代笔。

所以学校一放假,我就打点行装,赶往那个疗养院。同上次来时相比,直子确实变得沉默寡言多了,抱着她的时候,她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除了直子20岁生日那晚,直子的身体再也没有任何性反应,她很懊恼,低声地说:“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行呢?”我说:“精神作用,时间一长自然会好的,不用着急。”

从本质上讲,我这人属于乐天派,我又告诉她,我准备明年春天搬出宿舍,另找住处,如果可以的话,两人一同生活。直子点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外白雪皑皑,阴云沉沉,一身银装的大地同苍穹之间只有些许空隙。

2年三月份,我花了一周时间,终于在郊外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搬迁后三天,我给直子写信,告诉她新居的情况,然后我又花了三周时间,把房子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终于有了新家的温馨。

就在满心期待直子的回信时,接到了玲子的短信,玲子说,直子的病情恶化了,先是不能写信,接着连日常的交谈都变得困难,直子眼下心里非常混乱,而且有恐怖感,幻听也日渐加重。

读完信,我望着春意盎然的庭院,感到心灵深处在隐隐作痛,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直子一条生路呢?我靠着墙壁发呆,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

我之所以从玲子信中受到沉重打击,根本原因在于,我那种以为直子日趋好转的乐观估计一瞬间归于破灭,我一直以为,只要她重新鼓起勇气,我们两人就能齐心合力的顺利步入坦途,可现在一切都破灭了。

但不管怎样,我必须振作起来,是啊,我必须振作起来,我必须使自己适应这种新的局面,我要耐心等待,等待直子的康复。

“喂,木月,我和你不同,我决心活下去,而且力所能及地好好活下去,你想必很痛苦,但我也不轻松,不骗你,这也是你留下直子死去造成的,但我绝不抛弃她,因为我喜欢她,我比她顽强,并将变得愈发顽强,变得成熟,变成大人,此外,我别无选择。喂,木月,我早已不再是同你在一起时的我,我已经20岁了,我必须为我的继续生存付出相应的代价。”

好的,全世界森林里的树统统倒在地上。46号,栗子写来一封信说道:“还是和解吧。”律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搬迁没有和她说,消失了整整三个星期,她生气了,所以她决定报复我,在我联系她的时候,她也消失掉,但终究她还是原谅我,邀我一起吃午饭。

见到栗子的时候,我依然没精打采的样子,直子的事让我不敢放轻松,我们聊了一些彼此最近的生活琐事,就在聊天的时候,我也是神情恍惚,想着直子今年依然不能返回大学。

分手的时候,律子把一张稿纸一叠四,塞进我外套口袋,叫我到家后再看,而我在电车上就看了,律子写道:“这封信是在你去买可乐的时候写的,给邻座的人写,在我还是初次。嗯,你知道吗,你今天做了一件十分令我伤心的事,你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发型的变化吧,我辛辛苦苦把头发留长,想见面的时候吓你一跳,结果你根本无动于衷,你就是再心事重重,也该多少正眼看我一眼才是,你总是蜷缩在你自己的世界里,而我却一个劲儿地咚咚敲门,一个劲儿叫你。不过也好,既然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而乐于一个人孤独,那么就让你孤独去吧,傅记,下次在教室见面,不要打招呼。”

我一回到家就给她打电话,自然没有人接,整整一个月,律子对我都避而不见。在无限灿烂的春光中,我切实感到独处的孤独感。我能确定的是,我是爱律子的,但这种爱与对直子的爱不同,在直子身上,我感受到的是娴静典雅的爱,而律子则截然相反,她是立体的,在行走、在呼吸、在跳动、在摇撼我的身心。

在那个最凄楚寂寞的春天,我依然给直子写信,在信中我只写美好的诗,写着写着仿佛自己也得到了慰藉,心想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何等美妙绝伦。

不幸的是,不论是直子还是玲子,再也没有给我回信,我熬过了4月,又熬过了5月,到了6月中旬,律子终于理我了。上完课后,她在我旁边坐下,半天没有吭声,窗外下着雨,那种梅雨时节特有的细雨。许久,绿子问道:“喜欢我的发型吗?”我说好得不得了,她问:“怎么个好法?”我说:“好的,全世界森林里的树统统倒在地上。”

她注视着我的脸,良久把右手伸出,我握住它,看上去她比我还要如释重负,她继续说:“这两个月因为没有见到我,她也寂寞得要命,她明白自己喜欢我,于是和男朋友分了手,但是她又知道我的情况,于是只好对我说,你放心,知道你另有心上人,我什么都不指望,不过抱一抱我总可以吧。”

我紧紧的抱着她说:“我非常喜欢你,打心眼儿里喜欢,不想再撒手,问题是现在毫无办法进退两难,情况太复杂了,不论对我还是对他,我所知道的只是一种责任,作为某种人的责任,并且我不能放弃这种责任,纵使他并不爱我,我需要时间,我也觉得对不起你,但现在只能说到这里。”

律子离开我的怀抱,动情一笑说:“那好,我等你,因为我相信你。”

无论按守怎样的哲理,也无法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直子终究还是去世了。8月末,参加完直子凄凉的葬礼后,我看了三天电影,从早看到晚,然后收拾行李,提出所有的银行存款,随便搭了一辆列车就离开了东京,去了什么地方以及怎么去的,我已经记不得了。

到了晚上就将风尘仆仆的身子裹在睡袋里,大睡特睡,我不知道我失魂落魄地走了多久,整个人早已没有任何知觉。当我来到山阴海岸,我就打开威士忌,一边聆听涛声,一边怀念直子,真是奇怪,她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这一事实。

在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我想起直子的种种音容笑貌,不容我不想起,因为我心里关于直子的记忆堆积如山,只要稍稍开启一点缝隙,他们便争先恐后鼓涌而出,潮水一阵一阵向我袭来,恍惚中,我仿佛听到直子对我说:“不要紧,渡边君,那不过是一死罢了,别介意。”

等到潮水一退,悲哀变成深重的夜幕,将我裹紧,每当这时,眼泪就忍不住簌簌地往下落。木月死时,我从他的死中学到一个道理,并将其作为大彻大悟的人生真谛铭刻于心,那就是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我们的生之中,实际也是如此,我们通过生而同时培育了死,但这仅仅是我们必须懂得的哲理的一小部分。

而直子的死还使我明白,无论安属怎样的哲理,也无法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而领悟后的任何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我形影相吊地倾听着暗夜的涛声和风鸣,如复一日的如此冥思苦索,我喝光了几瓶威士忌,啃着面包,满头沙子,背着旅行背囊,踏着初秋的海岸,不断西行西行。

1970102号,我正好连续旅行了一个月,一个月的旅行并没有使我的情绪豁然开朗,也没有缓解直子的死给我的打击,带着和一个月前几无变化的心境,返回了东京。

一个人在房间里闷了好几天,我想起了木月,“喂,木月,你终于把直子弄到手了,也罢,她原本就属于你的,说到底,恐怕那里才是她应去的地方,在这个千疮百孔的生者的世界,我对直子已经尽了我所能尽的最大努力,可是直子在她内心世界一般昏暗的森林深处,勒紧了自己的脖子,不过也没关系,木月还是把直子归还给你吧。”

回京后第五天,我终于给绿子打去了电话,告诉她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跟她说话,有满肚子话要说,有满肚子非说不可的话,整个世界上除了她,别无他求,想见她,想同她说话,两人一切从头开始。

绿子在电话的另一头默然不语,良久用沉静的声音开口道:“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我拿起听筒,扬起脸,飞快地环视电话亭四周,我现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目之所及都是不知走去哪里、无数男男女女,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央,不断地呼唤着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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