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网站首页>文学文学

《情人》:岁月流转,男人走来,故事开始

铛铛铃2025-09-23文学314人已围观

简介

我已经老了。

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啊,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候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个形象我是时常想到的,它永远让我感到自悦自喜。只有在她那里,我才认识自己,感到心醉神迷。

但是,太晚了,太晚了。在我这一生中,这未免来得太早,也过于匆匆。才18岁,我就变老了。

那是在湄公河的轮渡上,在整个渡河过程当中,那形象一直持续着啊。我才15岁半,在那个国土上,没有四季之分,我们就生活在唯一一个季节之中,同样的炎热,同样的单调。

那天早上,我从沙沥乘汽车回西贡。啊,我母亲在沙沥主持一所女子学校,我就从那里回到我在西贡的寄宿学校。像往常一样,母亲亲自送我到车站,也像往常一样,司机把我安置在专门留给白人乘客坐的位子上。啊,那件事儿就发生在渡河的过程中。

我从汽车上走下来,我走到渡河的闲船前面,我看着这条长河。我身上穿的是真丝的连衫裙,是一件旧衣裳,磨损得几乎快透明了。那本来是我母亲穿过的衣衫,有一天她不想穿了,就给了我。这件衣衫不带袖子,开领很低,是真丝通常有的那种茶褐色。我在腰上扎了一条皮带,也许是我哪个哥哥的皮带。那天我穿的一定是皮鞋啊,那双镶金条带的高跟鞋,那是我母亲给我买的处理品。我愿意穿这双鞋,我觉得它好看。

在那天,这样一个小姑娘在穿着上显得很不寻常,十分奇特,倒不在这一双鞋上。那天值得注意的,是小姑娘头上戴的帽子,一顶平檐的男帽,玫瑰木色,有黑色宽饰带的呢帽。这顶帽子也是母亲买给我的,并且是我要我母亲给我买的。我发现在男人戴的帽子上,形体上那种讨厌的纤弱柔细,童年时期带来的缺陷,就换了一个模样,那种来自本性的原型、命中注定的资质就褪去不见了。

有印第安女人出现的电影,我没有看过。印第安女人就戴这种平檐呢帽,呃,梳着两条辫子垂在前胸啊。那天我也梳着两条辫子,两条小孩的发辫。才15岁半,那时候我已经敷粉了,我用的是托卡龙香脂,我想把眼睛下面、双颊上的那些雀斑掩盖起来。香脂是我母亲的。那天我还涂了暗红色的口红,就像当时的樱桃那种颜色。

这样一个带呢帽的小姑娘,矗立在泥泞的河水的闪光之中,在渡船的甲板上,孤零零的一个人,臂肘支在船舷上。那顶浅红色的呢帽,形成这里全部的景色,是这里唯一的色彩。在河上雾蒙蒙的阳光下,烈日炎炎,河两岸仿佛隐没不见了,大河像是和远天相接,河水滚滚向前,寂无声息,就好像血液在人体里流动。河水从洞里萨、柬埔寨森林顺流而下啊,水流所至,不论遇到什么都给卷去,茅屋、丛林、熄灭的火烧余烬、死鸟、死狗、淹在水里的水牛、溺水的人,都被大水裹挟而去,冲向太平洋,连流动的时间都没有,一切都被深不可测、令人昏眩的旋转激流卷走了。

在渡船上,在那部大汽车旁边,还有一辆黑色的利穆新轿车,司机穿着白布制服,在汽车司机和车主之间有滑动玻璃窗,前后隔开。就在这部利穆新轿车里,几个风度翩翩的男人正在看我。他不是白人,她的衣着是欧洲式的,穿一身西贡银行界人士穿的那种浅色做绸西装。我知道他在看我,一切,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都是从这光鲜夺目,又疲惫憔悴的面容开始的。

我在15岁就有了一副耽于逸乐的面目,尽管我还不懂什么叫逸乐。这样一副面貌是十分触目的,我的母亲一定看到了,我的两个哥哥也看到了。对我来说,一切的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都是从这光鲜夺目,又疲惫憔悴的面容开始的。

那时候我住在西贡公立寄宿学校,正在读中学。我的母亲是小学教师,她希望她的小女儿进中学。她对我说:“你嘛,应该进中学。”我的母亲就是这样,每时每刻都在为她的儿女,为她自己的前途奔走操劳。她送她的小儿子去学会计,学校换了一个又一个,为了让她的儿子学机电,她把他送回了法国,因为殖民地没有机电学校。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哥并没有上学,他只会抽鸦片、赌博和偷钱。

终于有一天,我母亲不需要再为她的两个儿子的远大前程奔走了,他们成不了气候,他们毒死了摆在他们面前的所有时机。所以她只能另谋出路,在大儿子不在家的那段时间,她买了海边的那一块租让地。哦,真是可怕的经历了,因为没有行贿,她租到的竟然是一块不能够耕种的盐碱地,更要命的是,太平洋大潮随时都会吞没它。于是她就带着我和小哥,历经千辛万苦,和当地人一起合住大坝,最终大坝还是被潮水吞没了,她所有的钱都被吞没了。我母亲坚持了整整10年,一事无成,她没有勇气活下去,每天都挣扎在绝望当中。有时候这种绝望的心情连绵不断,有时候这绝望的心情会随着黑夜的到来,慢慢的消失。

18岁,我就老了,有了这样一副面容。是啊,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种情况想必是在夜间发生的。我怕我自己,我怕上帝,我,我想杀人,我那个大哥,我真想杀死他,我想要制服他,哪怕仅仅一次。

在这个家庭里,我不仅有着一个绝望的母亲,还有一个暴力的大哥,以及在大哥压制下的孱弱胆小的小哥哥。我想亲眼看着大哥死,目的是要当着我母亲的面,把他最爱的儿子搞掉,为了惩罚她对他的爱,为了拯救我的小哥哥。我和这个小哥哥一生都在担惊受怕,生活在恐惧之中。至于我,我会离开他们,我母亲也知道,她的小女儿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家的。

我努力学习法文考了第一名,校长告诉她说:“太太,你的女儿法文考了第一名。”我母亲什么也没有说,一句话也没说,她并不满意,因为法文考第一的不是她的儿子。

我的母亲,我所爱的母亲啊,卑鄙,太卑鄙了。她瞪着眼睛对我说:“你是不是要逃走啊?”是的,我打定主意,下定决心,不分日夜,就是这个意念。

15岁半,体型纤弱修长,几乎是瘦弱的,胸部平的和小孩的前胸一样,抹着浅红色的脂粉,涂着口红,加上这种装束,简直让人看了可笑,但是我心安理得地觉得,我是迷人的,可爱的。我看就是这样一副模样,是很齐备了,人就是这样了。

总有什么事发生了,它已经落到她的掌控之中。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从小汽车上走下来,吸着英国纸烟,他注意着这个带着男士呢帽和穿镶金条带高跟鞋的少女,他慢慢的往她这边走过来。可以看得出来,他是胆怯的,开头他脸上没有笑容,一开始他就拿出一支烟,请她吸烟,他的手直打颤,他告诉她,他不吸烟。“不要客气,谢谢。”他没有对她说别的,他没有对她“不要啰嗦,走开”。因此男人的畏惧之心有所减轻,所以男人对她说,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少女没有答话,也不需要答话,回答什么呢?她就那么等着。

男人对她说,她戴的这顶帽子很合适,十分相宜,是别出心裁一顶呢帽。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呢?她是这么美,随她怎样都是可以的。这个白人少女看着她,她问,她是谁?男人说她从巴黎回来,她也住在沙沥,就是河岸上的一幢大房子里。少女又问她,她是什么人?她说她是中国人啊。中国人,他属于控制殖民地广大居民不动产的少数中国血统金融集团中一员。他那天过湄公河去西贡。

男人问:“你是不是愿意让我送你到西贡?”少女同意了,她上了黑色的小汽车,车门关上,恍惚间,一种悲戚之感突然出现,河面上光色暗了,一片雾气正在弥漫开来。男人开始讲话,她说她对巴黎已经厌倦了,声色犬马的日子,她过了整整两年。白人少女听着,注意听男人那长篇大论里面道出的种种阔绰的情况。男人继续讲着,他说他的生母已经过世,他是独养儿子,他只有父亲,他的父亲是很有钱的,十几年来,鸦片烟灯一刻不离,全凭他躺在床上经营那份财产。

事实上,从一开始,这个少女就知道这里面总有着什么,就像这样,总有什么事发生了,也就是说,这个中国男人已经落到她的掌控之中。所以如果机遇相同,不是他换一个人,他的命运同样也要落在他的手中。她明白,这件事绝不能够让母亲知道,两个哥哥也绝不能够知道。她上了那部黑色的小汽车,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她第一次避开家做的事,由此开始,这也就成了永远的回避。想到这儿,她突然想大哭一场。

现在,这个少女只好和这个男人相处了,第一个遇到的男人,在渡船上出现的这个男人。“即便是爱我,我也希望你像和那些女人习惯做的那样,做起来。”这一天是星期四,事情来得未免太快,他每天都到学校来找我,这一次他到宿舍来了,带我坐黑色小汽车去了堤岸,那是城内南部市区的一个单间公寓,室内陈设都是速成的,家具也都是现代式样,房间里光线很暗,整个屋子沉浸在喧嚣嘈杂的城市当中。我有点茫然,既没有什么憎恶,也没有什么反感,我只确定欲念是存在的,到这里来不得,已经来了,也是势所必然。它在颤抖着,她看着我,好像在等我说话,但是我没有说话,于是他僵在那里,再也不动了。他没有来脱我的衣服,只顾说爱我,疯了似的爱我,他说话的声音低低的,随后他就不出声了。

于是我对他说:“我宁可让你不要爱我,即便是爱我,我也希望你像和那些女人习惯做的那样,做起来。”他看着我,仿佛被吓坏了,他问:“你愿意这样?”我说是的。说到这他痛苦不安,他说他是独孤一个,就孤零零的一个人,再就是对我的爱。他问:“你跟我到这里来,就像跟任何一个人来一样吗?”我回答说:“我是第一次。”然后我说:“别说话了,你带女人到这个公寓来,习惯上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于是他把我的连衫裙扯下来,把我的白布三角裤拉下,就这样把我赤身抱到床上,然后他转过身去,退到床的另一头哭了起来。我不慌不忙安慰他,给他脱衣服,我要他,他呻吟着、哭泣着,沉浸在一种糟糕透了的爱情当中,痛苦过去转入沉迷,慢慢引向了极乐。

窗外就是喧嚣的城市,百叶窗里透出外面太阳下人行道上走过的错综人影,过往行人熙熙攘攘,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我们可以察觉他们的什么东西,它们发出的声音全部声响,全部活动,就像一声汽笛长鸣,声嘶力竭的悲哀的喧嚣,但是没有回应。房间里有焦糖的气味侵入,还有炒花生的香味、中国菜汤的气味、烤肉的香味,啊,各种绿草的气息、茉莉的芳香、飞尘的气息、乳香的气味、烧炭发出的气味,所有城市的气味,就是丛莽森林、偏僻村庄发出的气息。

许久,我们从那种暧昧不清的情欲中醒来,我们对看着他抱着我,问我为什么要来,我说我应该来,我告诉他,我有两个哥哥,我们没有钱,什么都没有,我还把修海堤的事讲给他听,我说我母亲快要死了,他很可怜我,她说:“是因为我有钱你才来的吗?”我说:“我想要你,你的钱我也想要。”他说:“我真想把你带走。”我说:“我母亲没有因痛苦而死去,我是不能离开她的。”她说:“一定是她运气太坏了,不能和我在一起,不过钱我会给你的,叫我不要着急。”

我们再次沉默,我又想要他了,时间缓缓流淌过去,外面已经是黄昏时分,我看着他的面孔,看着那刷的粉白的四壁,心里感到悲戚忧伤。他说:“这是因为我们在白天最热的时候做爱。”她说:“事后总是要感到心慌害怕的。”我说:“我永远是悲哀的。”我告诉他:“贫穷已经把我们一家摧毁了,胡作非为、放荡胡来就是我们这个家庭,所以我在这里和你睡在一起。”我哭了,她也哭了。

暗夜透过百叶窗来到了,我们从公寓走出来,我变老了,我突然发现我老了,他也看到这一点,他说:“你累了。”

这个家庭就是一块顽石,凝结的又厚又硬,不可接近。在我们交往期间,前后有一年半的时间,我们聊天的时候从来不谈自己,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我们两个人没有共同的未来,所以我们根本不谈未来。我对她说:“我准备把她介绍给我家里的人。”他竟然想逃之夭夭,我就笑了,我发现要他违抗父命而爱我,娶我,把我带走,他没有这个力量,他找不到战胜恐惧去取得爱的力量,因此她总是哭,他的英雄气概,那就是我,他的奴性,那就是他父亲的金钱。

后来他还是和我家里人见了面,我和他说,应该在我家人不曾见识过的中国大饭店请他们吃饭,她答应了。几次晚饭请客的经过都是一样的,在饭桌上,我的两个哥哥大吃大嚼,从不和他讲话,他们根本看也不看他,他呢,起初两次吃饭,自告奋勇,试图讲讲他在巴黎做的傻事,没有成功,似乎他什么也没有说,似乎也没有人听他,我的两个哥哥大吃大喝,哈,他们那种吃法真是见所未见,他们对我的情人视若无睹,认为他有求于我,就应该承担我的一切,他们明白我们的爱情不会有结果,因为他是一个中国人,不是白人。吃完他付账,他算算是多少钱,把钱放在托盘上,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没有人说一声谢谢,我家请客一向不说什么谢谢、问安、告别寒暄,从来不说。

在我的家人面前,我也不和他说话,他人虽在,但是对我来说,他已经不复存在,什么也不是了,我只代表我的家人向他发出什么信息。我的两个哥哥对我说,他们想到泉园去喝酒跳舞,我就转告他,他们想到泉园去喝酒跳舞,他有所不满,这时候我听到我大哥的声音,他短短的讲了一句话,既尖刻又决断,我的情人吓坏了,他的这种柔弱曾经给我带来快乐,但是在我大哥面前,简直成了见不得人的耻辱。最终大家还是去泉源,每个人都叫了一杯马泰尔·佩里艾酒,我的两个哥哥很快就喝醉了,我和我小哥哥开始跳舞,在那里依然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后来我们又回到公寓,这个中国人对我说他真想哭,他说他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我对他说:“不要慌,一向如此,在我们一家人之间,不论在生活中的什么场合,都是一样的,从来不讲什么你好,晚安拜年,从来不说一声谢谢,从来不说话,我们没有一天不你杀我杀的,天天都在杀人。”这个家庭就是一块顽石,凝结的又厚又硬,不可接近。

父亲还是对他重复那句话:“宁可看着他死。”

因为我的情人,我母亲突然发了一次疯病,她觉得她的女儿遭到极大的危险,将要嫁不出去,不能为社会所容,毁了完了,将来要孤苦伶仃一个人了。我母亲几次发病,病一发作就一头扑到我身上,把我死死的抓住,关到房里拳打脚踢,把我的衣服剥光,附在我身上,又是闻又是嗅嗅我的内衣,说闻到了中国男人的香水味道,进一步还查看内衣上有没有可疑的污迹,她尖声嚎叫,叫的全程都可以听到,说她的女儿是一个婊子。我的小哥哥惊恐地哭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那个大哥呢,站在房外,用温和亲切的语气说:“答得好,答得在理,一定要查明真相。”

等我回到西贡,我又到公寓去了,和往常一样,他给我洗澡,给我擦身,他又是爱又是赞叹,他说我是他一生中最最宠爱的,但是她怕,怕我遇到别的男人,也怕我这样年幼,怕事情败露了,她会因此获罪坐牢。我笑他胆小,我说:“我母亲这么穷,根本没有钱打官司。”

后来他回家了几天,见到他的时候,他把脸故意侧向了一边,是怕别人看他的眼睛,他一直仓惶不安,她抱着我哭,他说父亲还活着,他最后的希望落空了,他已经向父亲提出请求,祈求允许把我留下,留在他身边,他对他父亲说,他应该理解他,说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对这样的激情至少应该有过一次体验,否则是不可能的,她求父亲准许他去体验一次,仅仅一次对白人小姑娘发狂一般的爱情,在把她送回法国之前,让他和她在一起,如果强行和她分开,那太可怕了。父亲还是对他重复那句话:“宁可看着他死。”

我们回到公寓,我们拥吻,我们哭,真值得为之一死啊。我对她说:“不要懊悔,我不论在哪里,总归要走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如既往的痴迷我这副身躯,他每天夜晚从我这里得到的欢乐,要他拿出他的时间,他的生命相抵。她给我洗浴,洗很长时间,然后水灵灵的把我抱到床上,他几乎没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了,也许他认为他讲给我听的,有关我的事,有关她不理解、不能也不知怎么说的爱,我根本就不可能理解。她抱着我就像抱着她的孩子一样,漫长的黄昏,我们相对无言。

在送我回寄宿学校的黑色汽车里,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紧紧抱着我,他对我说:“法国的船快要到了,将要把我带走了。”行车途中,我们都不说话,我睡着了,筋疲力竭,紧紧地依偎在他身上。遥远的行程,永远都是从海上开始的,动身启程,旅程的开始永远都是一遥远的行程,永远都是从海上开始的,永远是在悲痛和怀着同样绝望的心绪下,告别大陆的。

她仍然每天都要到堤岸的公寓去,他仍然按习惯那样,用双耳瓮积存清水给我洗浴,再把我抱上床,他还是紧靠着我,睡在我身边,不过他已经变得无欲无求了。离别的日期尽管为时尚远,但是分别一经确定下来,他对于我,对我的肉体就什么也不能了。男人说:“她已经死了。”他的脸在颤栗,牙齿咬紧,双目紧闭,这种痛苦像过去爱我一样,十分强烈。

开船的时刻到了,三声汽笛长鸣,汽笛声拖得很长,声音尖利,全程都可以听到,这种汽笛声神秘难测,不仅让旅行的人哭泣,而且是走来看看的人,以及没有明确目的来到这里的人落下泪来。当轮船再次发出告别的汽笛声,人们把跳板撤走,船渐渐离岸远了,这时候我也哭了,我虽然在哭,但是没有流泪,当着我母亲和哥哥的面,我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什么表示也没有。

在停车场的边上,我看到那个中国男人的车,那长长大大的黑色汽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他一向坐在后面,他那模样依稀可见,一动不动,沮丧颓唐。我的手臂支在舷墙上,和第一次在渡船上一样,我知道他在看我,我也在看他,我是再也看不到他了,那辆黑色汽车急速驶去,消失不见了,最后港口消失了,接着陆地也消失了。

后来,轮船在横越大洋的某天晚上,在主甲板的大厅里,有人奏出肖邦圆舞曲,声音极为响亮,海上没有风月升,在一片黑暗的大船向四处扩展,仿佛是天上发来的一道命令,也不知与什么有关,我直挺挺的站在那儿哭了,因为我想到堤岸的那个男人,因为我一时之间无法断定,我是不是曾经爱过他,因为它已经消失于历史,就像水消失于沙中一样,因为只是在现在此时此刻,从投向大海的乐声中,我才发现他,找到他。

我不知道我离开多久,那个中国男人遵照父命,与10年前家庭指定的少女结了婚,这位少女在结婚的时候,当然也是珠翠满头,金玉满身。

战后许多年过去了,不经历几次结婚、生孩子、离婚,这时,那个男人带着他的女人来到巴黎,他已经知道我在写作,她给我打来电话,他说:“是我。”我一听那声音出是他,我说:“是我也好。”他是胆怯的,仍然和过去一样胆小、害怕,突然间,他的声音打颤了,他对我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我,他根本不能不爱我,他说他爱我,将一直爱到他死。”



"感谢喜欢,赞赏支持是对我的鼓励。"

微信收款码   微信收款码

很赞哦! (0)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