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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精神流放,孤独之园
铛铛铃2025-09-23【文学】781人已围观
简介
2011年初,由于对统治者的独裁日渐不满,叙利亚反对派要求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立马下台,叙利亚政府与反对派之间的恶战一触即发。
面对这场即将爆发的厮杀,一位年近八旬的叙利亚诗人先后发表了《致巴沙尔总统的公开信》和《致叙利亚反对派的公开信》。在这两封公开信中,他严厉批判叙利亚政府的独裁统治,公开质疑反对派争权夺利、挟洋自重,只求更迭政权、不求根本性变革的恶劣行径。
诗人的行为震动了阿拉伯文化界,但他也因此遭到部分反政府成员的辱骂,甚至死亡威胁。
这位诗人是谁呢?或许您已经猜到了,他就是当代最杰出的阿拉伯诗人阿多尼斯。阿多尼斯蜚声全球,在国际上获奖无数,收割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毕加索奖章、德国歌德奖、法国文学艺术司令勋章、马其顿金冠诗歌奖、意大利卡佛文学奖。而且自2005年以来,他就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之一。
今天我们要给大家分享的,正是他的代表作《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在整个世界文坛,诗人并不是一个稀少的物种。凭借诗歌驰骋文坛的阿多尼斯,究竟有何独到之处?他在诗歌中会写些什么呢?是什么样的诗句能穿越国界,突破语言的壁垒,越过文化的藩篱,抵达千万读者的心灵深处?接下来就让我一一说来。
这首诗必须在总统面前朗诵
阿多尼斯,本名叫阿里·艾哈迈德·赛义德·伊斯伯尔,1930年出生于叙利亚的一个伊斯兰家庭。由于家境贫困,阿多尼斯没有上过正规学校,但父亲从小教他读《古兰经》和阿拉伯诗歌。
1943年,13岁的阿多尼斯甚至尝试着写了一首诗,并且产生了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他认为这首诗必须在总统面前朗诵。总统这个概念,对于当时的叙利亚人民来说,代表的是自由。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叙利亚一直被法国控制,直到1943年7月,叙利亚才恢复宪法,举行议会选举,成立了自己的政府。少年阿多尼斯对国家获得独立感到由衷的兴奋,他要向这个新生国家的最高首领表达自己对祖国的热爱。
这个梦想看起来有些不切实际,但谁都没想到,它竟然实现了。1944年,新上任的第一任总统舒克里·库阿特勒考察全国各地,当他来到阿多尼斯家乡附近的塔尔图斯城视察时,14岁的阿多尼斯抓住了这个机会,飞快赶往塔尔图斯。几经波折,终于在总统面前朗诵了自己创作的爱国诗。
总统非常赏识眼前的这位少年,当场允诺由政府资助他入读城里的法国学校。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从此为这个少年打开。
虽然今天我们无从知晓阿多尼斯当年给总统朗诵的那首诗,但在他早期的作品中,我们仍然能感受到阿多尼斯少年般的激情。接下来,就让我为大家朗读一首他早期的诗作《风的君王》:
风的君王
我的旗帜列成一排,
相互没有纠缠,
我的歌声列成一排,
我正集合鲜花,动员松柏,
把天空铺展为华盖。
我爱我生活,
我在词语里诞生,
在早晨的旌旗下,
召集蝴蝶,培育果实,
我和雨滴在云朵和她的摇铃里,
在海洋过夜。
我向星辰下令,我停泊,
瞩望我,让自己登基,
做风的君王。
初读这首诗,我们会被诗句中密集的意象感染,鲜花、松柏、天空、蝴蝶、果实、雨滴、云朵、星辰,这些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词语,在诗人的笔下集体登场,轰炸我们日益麻木的、都市化的感官。
“我爱我生活,我在词语里诞生”,这是诗人向世界发出的豪迈宣言,如同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最后诗人笔锋一转,“我让自己登基做风的君王”,用超现实主义手法,彰显出追求自我与自由的品性。
这就是阿多尼斯,他不迎合、不顺从,他对诗歌的热爱,让他找到了契合生命的言说方式。
政权的更迭不可能改变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阿多尼斯的诗歌写作道路一开始就受到多方阻力。一方面来自宗教,他出生在一个伊斯兰家庭,在伊斯兰教中严格规定了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宗教的约束时常让阿多尼斯感到透不过气来。
另外,叙利亚的外部环境也让阿多尼斯感到灰心丧气。大家知道,阿拉伯作为世界古文明发源地之一,在历史上曾有过非常辉煌灿烂的时期。2000多年前,作为丝绸之路交汇点的中东地区,因为商业的繁荣空前多元化,各种文化、各大宗教在这里相互碰撞、相互包容,伊斯兰教也进入发展的黄金时代。
相比之下,今天的阿拉伯世界简直太乱糟糟了。在这里,宗教高于一切,各国为了争夺宝贵的淡水资源和石油资源,连年发生冲突和内战。再加上政府独裁、贪腐、民众失业等问题,中东地区一直无法太平。
面对满目疮痍的国度,青年阿多尼斯成了一个激进分子。大学毕业后他去当兵,随后因为加入左翼政党而被捕,入狱半年多。这段牢狱之灾让他受尽各种非人的折磨。
出狱后,阿多尼斯开始反思自己参与的政治活动,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对生命的虚耗。因为与周遭格格不入,阿多尼斯只能选择流亡。
在一个民不聊生的世界里,诗人是极度敏感和痛心的。他将自己对国家的哀叹汇聚成一首首诗,比如这首《祖国啊》:
祖国为那在忧愁的面具下干枯的脸庞,
我折腰,
为我忘了为之洒落泪水的小径,
为那像云彩一样绿色的死去,
脸上还张着风帆的父亲,
我折腰,
为那被出卖在擦皮鞋的孩子,
在我的国家,
我们都祷告,
都擦皮鞋,
为那块我忍着饥,
谨刻下它是我眼皮下,
滚动的雨和闪电的岩石,
为我颠沛失落,
把他的土揣在怀里的贾元,
我折腰,
所有一切才是我的祖国,
而不是大马士革。
在诗歌的最后,诗人愤而慨叹:“所有这一切才是我的祖国,而不是大马士革。”
大马士革是今天叙利亚的首都,是一座拥有4000年历史的古城。从古老的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阿拉伯帝国、塞尔柱帝国、花剌子模、伊尔汗国,到帖木尔帝国和奥斯曼帝国时代,大马士革一直被誉为天国里的城市。
但是,这样一座历史悠久的美丽古城,到了今天,还能代表阿多尼斯心目中的祖国吗?显然不能。祖国是什么?是有人民在忧愁、老人在死去、孩子在卑微地求生存。
阿多尼斯认为,政权的更迭不可能改变现状,只有从根本上寻求文化变革,才能改变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为此,他喊出“要甘地,不要格瓦拉”的主张,因为印度圣雄甘地提倡的非暴力抵抗更符合人道精神。
阿拉伯古书上说:“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天空,大马士革必与之齐鸣。”然而讽刺的是,现在的大马士革如同人间地狱。
其实,不单是大马士革,叙利亚的其他城镇也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尽管叙利亚现任总统给国家和民众引进了现代高科技,但他的执政手段和改革措施越来越不得民心。
从2011年开始,叙利亚的内部矛盾从示威游行一步步演变成武装冲突。短短6年,数十万人丧生,超过1100万民众流离失所。
因为这场战争,阿多尼斯不能回国看望老母亲,即便在母亲临终的时候,也没能见上一面。最后,阿多尼斯只能将无尽的悲痛与愤恨倾吐在诗句中,比如这首《流亡者的近况》:
流亡者的近况,
他,
逃离了他的民众,
当黑暗说我是他们的大地,
我是大地的奥秘时,
他该如何怎样称呼一个国家,
不再属于他,
他又舍此无他的国家。
身在异乡,
但孤独是一座花园。
在世界文学史上,因为统治者的暴政而流亡他国的作家、诗人大有人在,比如被当局指责为社会寄生虫的前苏联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就是典型。这位被国家驱逐的诗人,后来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诺贝尔奖得主。
和布罗茨基一样,阿多尼斯也写了大量流亡诗篇。1980年,为了躲避战火,阿多尼斯流亡法国巴黎。到达法国后,他很快有了工作,在巴黎第三大学任副教授,并在后来结识了法国著名诗人伊夫·博纳富瓦。
尽管阿多尼斯与家人顺利定居巴黎,但流亡的事实使阿多尼斯沦为异乡人,羁旅天涯的人生经历,又使他成为祖国的局外人。面对自己的处境,阿多尼斯依然从容地写道:
它属于一个国家,
却无法在其中居住,
他居住在一个国家,
却无法归属其中,
他的名字是罪过,
犹如一颗石子,
在历史的脸上滚动,
快乐降临于我,
成群结队,
不过只在我的幻想中行进,
我的祖国和我身披同一具枷锁,
我如何能同祖国分开,
我如何能不爱祖国。
它属于一个国家,
却无法在其中居住,
他居住在一个国家,
却无法归属其中。
在这样的表达中,可见阿多尼斯内心充满了矛盾,找不到归属感的他,只能以精神上的流放者自居。但是不管怎样,他相信自己虽然身在异乡,但却同叙利亚乃至整个阿拉伯世界血脉相连。
流亡海外,对于诗人的创作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远离故国,他才更有可能看清被蒙蔽的一切。后来,阿多尼斯在一首题为《他》的诗歌中补充道:
如果他有一间居所,
那便是爱,
如果他有一个祖国,
那便是诗。
诗句中的“他”,便是诗人自己。他的居所是爱,这个爱不是普通情感,更不是情侣间的卿卿我我,而是人道主义精神。他的祖国是诗,诗的语言载体便是阿多尼斯的母语——阿拉伯语。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阿多尼斯对于祖国的密切关注,不会因为身在异乡而有所减弱,反而是愈加强烈。那与之伴随的是阿多尼斯难以排遣的孤独感,这似乎是每一个流亡者的共同点。
孤独是一座花园,
但其中有一棵树,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
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向我袭来的黑暗,
让我更加闪亮,
孤独也是我向光明攀登的一道阶梯。
阿多尼斯笔下的这棵树,其实象征着诗人自己,这棵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且很有鹤立鸡群的意味。
孤独带来的精神重负,让阿多尼斯写诗作文,他还拿起画笔开始画画。他的拼贴画和抽象画,常常会被用作他诗集的封面或插图。除此之外,他还多次在巴黎、柏林等地举办过个人画展。
无论是诗歌还是绘画,他都选择用艺术来对抗迎面袭来的黑暗。不仅如此,阿多尼斯从未停止审视眼前这个世界。
在人类进入后工业化时代,以西方为主导的消费主义,在阿多尼斯看来,是继宗教和战乱之后的又一牵制人心的力量。他毫不客气地批评道:
尽管今天阿拉伯人的现状不是游牧,而是定居,不是骆驼而是汽车,不是沙漠而是城市,可是他们习惯冲动的思考和行动,似乎依旧在过着游牧生活。
从表面上看,阿拉伯人对物质的追逐也是狂热的,街道和人群中弥漫着浓郁的消费气息。随着美国全球化,波及到阿拉伯社会,阿拉伯的年轻人大多都不愿意学习母语,而是争相学习美式英语。
所有这些盲目膜拜,在阿多尼斯看来是单一的,甚至是蛮荒的。因此,他将这样的阿拉伯城市称为“废城”。
诗歌的双唇能亲吻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吗
2001年,美国东部时间9月11日上午,天气非常晴朗。纽约的上班族像往常一样奔赴各自的公司,按部就班地开始一天的工作。有人正在吃热狗,有人刚接过一张传单,也有人正在回复客户的邮件。
美国长久以来的超速发展,使美国人异常自信,他们从没想过,在现代性、高科技以及民主理念的庇护下,历史上的那种野蛮、血腥的灾难可能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但就在那一瞬间,随着纽约的世贸双子大楼轰然倒塌,美国梦方才初醒。美国凭借在全球化中的主导权,肆意掠夺中东地区储备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这场震惊世界的恐怖袭击,就是对美国的一次报复性打击。
“9·11”事件之前,阿多尼斯曾多次去过纽约。在《印第安人的喉咙》这首诗里,阿多尼斯表达了他对纽约的看法:
纽约允诺的天堂依然虚空,
地狱不曾吃饱,
而且欲壑难填,
我承认,作为来自旷野的儿子,
华尔街让我吃惊,
那是处决天际的电影,
那是光明喉咙里的癌症,
我拥有的只是呻吟,
我能献出的只有锁链,
在纽约的水泥地上爬行的时候,
如是说,惠特曼,
是的,
照亮你行进的,
太阳已经死去,
泪水充满了我的眼眶,
以便让我再一次看清纽约,
在他的腋毛下,
时代的尸体在伸着懒腰。
在这首诗中,我们感受到了阿多尼斯眼中的纽约是欲壑难填的,它将象征着美国经济实力的金融中心华尔街比喻成电椅、癌症。因为电椅是向敌对势力适用的刑具,这隐喻美国对中东地区、对全世界的强权。而癌症则隐喻美国在全球扩张的资本主义,像癌细胞那样疯狂扩散。
诗中阿多尼斯还提到了惠特曼,19世纪的美国著名诗人,诗集《草叶集》的作者,也是一位人道主义者。然而,昔日照亮惠特曼的太阳,在阿多尼斯看来已经死去,因为在纽约的水泥地上爬行的时间,能献给这个世界的只有锁链。
布什政府利用“9·11”事件的创伤,直接对伊拉克发动了闪电般的侵略战争,平民的伤亡凝固成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更令人心惊的是,美国为了迅速掌控伊拉克,2003年发动对伊拉克首都巴格达的空袭,导致图书馆被炸毁,博物院里的各类文物被洗劫。
作为阿拉伯文化之母的巴格达,在美军的肆虐下损失惨重,阿拉伯文化的深层记忆也因此发生断崖式失衡。美国对伊拉克的入侵,可以联想到贯穿整个20世纪的血腥战争。
在阿多尼斯看来,杀戮与强权从来都是一脉相承的。在《20世纪的镜子》这首诗中,他这样写道:
嗯,
棺材覆盖着儿童的脸庞,
书本,
书写在乌鸦的内脏,
野兽举着一朵花在踱步,
岩石在狂人的两肺间呼吸,
这,
这就是20世纪。
你遗憾的是,即使在21世纪的今天,人类依旧无法和平相处,永恒不变的只是对财富的贪婪与攫取。
人生充满磨难,但幸有童年和爱情
年至耄耋的阿多尼斯回首过往,发现跌宕起伏的一生,正如同这个从未平静过的世界一般,充满了各种磨难。所幸的是,他拥有过美好的童年和爱情。
阿多尼斯的诗篇中,总是不断闪现玫瑰的芳姿,玫瑰象征着爱情、优雅、美丽、幸福。在西方神话中,爱神维纳斯拿着仙球与美男子阿多尼斯幽会,走下马车时,踩在一根棘刺上,伤口的血液滴在灌木丛中,与洒下的一点仙酒混在一起,变成了一朵红玫瑰。
因此,玫瑰被人们视为爱神维纳斯的圣花,这也正是诗人用阿多尼斯作为笔名的缘由。但是,在宗教文化占主导地位的阿拉伯社会,自古以来爱情就无足轻重,但崇尚自由的阿多尼斯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我想象我的爱情,
从一样东西的肺里吐出,
来到诗歌里,
化身为一朵玫瑰,
或一粒纤尘,
他对这一切倾诉,
向宇宙低语他的境遇,
就像风儿和太阳,
穿破大自然的胸膛,
或是往大地的布侧,
泼上白昼的墨汁。
除了对爱情的肯定,阿多尼斯不断回味的还有童年。童年甚至成为他忍受暮年的那股力量,让他不惧死亡。他说:
今天,当我回想起童年的时光,
我仍然为自己感到惊讶,
我生长在农民中间,
生活在一个简朴的农村环境里,
我从未听到哪个农民以担忧、
恐惧的口吻谈及死亡,
他们都在谈论死,
好像那是另外一个春天,
如果有人远去了,
他们便说他又获得了新生,
对那些已经在生活中,
体验了各种形式的死亡的人们来说,
死亡不过是普通的事情,
寻常的消息,
我之所以惊讶,
是因为我不解,
那么,死亡为什么总是萦绕我心,
挥之不去,
我在童年为什么总对死亡念念不忘,
好像他时刻都在等待我,
在每一个脚步里、每一个动作中。
当死亡与诗人联系在一起时,意义总是非同寻常。我们听惯了中国的诗人用自杀来告别世界,狭隘的人也许会质问,既然阿多尼斯的人生充斥着磨难,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去自杀呢?这样就能解脱呀。
关于这个问题,阿多尼斯说过:不要为了任何事情去死,无论什么都不值得让生命为之死去,不要死,除非是自然赋予你的死。
这一点,阿多尼斯早已与自己钟爱的古代波斯诗人鲁米相呼应:
有一个人,
带着半片面包,
遁隐到一个鸟巢般大小的住处,
她无欲无求,
也不思念任何人,
他有一封写给每个人的信,
你打开它,
上面只写着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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