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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遭遇》孤独旅程中的成长与坚强

铛铛铃2025-09-25文学433人已围观

简介

一个人的遭遇

作者:前苏联 肖洛霍夫

改编:刘文飞

这是战后的第一个春天,温暖的风从亚速海吹到了顿河上游地区。河岸边的雪融化了,献出了沙滩。这个春天使人觉得格外的明朗,格外的充满生机。

在这交通不便的季节里,我却因事要去布康诺夫镇。一道泛滥的河挡住了去路,同行的人找船去了,我则在河边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我见有个男人向这边走来,他手里牵着一个很小的男孩,大约只有五六岁。他俩来到我的面前,我们认识了,交谈了起来。

这男人的名字叫索克洛夫。听说船要等两个钟头后才能来,索克洛夫说:“那么得等一阵了。”“嗯,那咱们就来聊一聊吧,反正我也不急着忙什么。”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战争。“老弟啊,我在战争中可吃够了苦头啊!”他说着,把一双黝黑的大手放在膝盖上,拱起了背。我从侧面望着他,突然感到心里很难受啊。你们见到过那种沉浸在悲痛之中,充满绝望的忧郁,让人不忍心多看的眼睛吗?在我的这位偶然碰见的交谈者的脸上,我所见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这时,索克洛夫又开口了:“有时,夜里睡不着觉,我就在想,生活呀生活,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呀,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但是,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都找不到答案,永远找不到。”

索科洛夫让孩子去河边玩,这时我发现这父子俩的装束有些奇怪。孩子穿的很简单,套着一件羊皮小袄,前襟长了些,不过还算合身,脚上的皮靴也显得大了一些,上衣的袖口处有块补丁,那补丁补的非常细致,像是出自一双女人的手,出自一个母亲的手。父亲的装束就不同了,棉袄上有好几个被烧焦的破洞,裤子上的几个大块补丁,是用粗大的针脚缝上去的,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军用皮鞋,可那双厚厚的羊毛袜却布满了虫眼儿,一看就知这人没有得到过女人的照顾。我心里想,这要么是个鳏夫,要么就是个与妻子不和的人。

索克洛夫低声地咳了几下,讲起了他的身世。他说道,他是卧龙涅日人,1900年出生,国内战争时当过红军。他所有的亲人都在1922年的饥荒中饿死了。后来他进工厂做了一名钳工,不久结了婚,妻子伊琳娜是一个在保育院中长大的孤女,对她非常温柔体贴,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渐渐的,他们盖起了自己的房屋,孩子们也都上了学,生活非常美满。

就在这时,战争爆发了。索科洛夫上了前线,当了一名汽车运输兵。一次,在往前沿阵地运送炮弹时,索科洛夫的车被击中,他被德军俘虏了。

索科洛夫用他低沉的、伴随着停顿的话语,讲述了他被俘后的经历。德国人的押送队赶我们加快速度走,那些伤重的俘虏跟不上队伍,就在路上被枪毙了。有两个人想逃跑,可是夜里有月亮,他们被发现了,也被打死了。夜里,我们被关在一座教堂里,不让我们出去大小便。我们当中有个教徒,他忍着忍着,实在忍不住了,急得哭了起来,大叫道:“我、我不能亵渎神圣的教堂啊,我是信徒,我是一个基督徒啊!”他开始敲门,求德国人放他出去,可德国人却隔着门扫射了好一阵,他死了,还死了好几个人。

夜里有个俘虏威胁说,要在第二天把他的排长供出去。我听了心想,我绝不能让这个畜生出卖自己的指挥员。等那家伙睡着之后,我摸到排长身边,要他摁住那家伙的脚,我自己则扑到那家伙身上,死死的掐住了他的喉咙。杀死他之后,我感到很不舒服,很想洗一洗手,好像我掐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虫子。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而且杀的又是自己人啊。不,他算不得是自己人,他连一个敌人也不如,他是一个叛徒。

从被俘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想逃回到自己人这边来,但是要逃,一定要有合适的机会。在我们被押到波兹南时,这样的一个机会来了。我们被派到树林里去,给在战俘营中死去的男人挖墓。一天,趁两个卫兵不备,我躲到一片灌木丛的后面,然后就朝着太阳出来的方向跑去。我当时的身体那么虚弱,可还是一天一夜就跑了40 km,哪儿来的力气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到了第四天,我的梦想落空了,几只警犬追上了我,我在一块燕麦地上又被捉住了。警犬把我撕得鲜血淋漓,骑着摩托随后赶到的德国兵,又将我毒打了一顿。因为逃跑,我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但我还是没有死,我还是活了下来。

想起来真是难受啊!老弟,一想到在德国受的那些不是人受的苦难,一想到在俘虏营中被折磨死的那些朋友,你的心就好像不是在胸口里跳,而是在喉咙里跳着,你就会喘不过气来。在被俘的两年中,我被德国人赶来赶去,到过大半个德国,干过各种苦役。那儿的景色各不相同,可那些该死的恶棍,打起人来却是一样的狠毒啊。在我们这里就是牲口,也从来没有被这样打过。他们打你,因为你是俄国人,因为你还活着。他们打你,因为你的眼睛看的方向不对,走路走的不好看,转身的姿势不正确。他们打你,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你打死,为了让你咽下自己的最后一滴血后倒下去。老弟啊,战前我的体重是86 kg,到秋天我连50 kg都不到了。

我们被送到德累斯顿附近的一个采石场,去采石头。我们的劳工队开始有142个人,可两个月,就只剩下57个人了。老弟呀,你说惨不惨呢?当时我们简直来不及埋葬自己的兄弟。不久,我们300个身体还算强壮的战俘,又被送到了鲁尔区的矿井。我在那里一直干到1944年。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把德国人的脖子给拧歪了,德国人对俘虏的态度也有所变化。

哦,因为我会开车,我被挑出来给一个德军的少校工程师开车。这位工程师胖得吓人,矮个子大肚皮,高宽几乎一样长,屁股大得像个胖女人的屁股,军服、领子前后都堆着三道厚厚的褶子。我把这位少校从波斯坦送到了柏林,又从柏林送回了波茨坦。后来,他的上级派他到前线去修防御工事,我又送他到了普洛斯科的前线。两年来,我第一次听到了我们大炮的声音。嘿,老弟,你可知道我这颗心跳成了什么样子,就连我当初去和伊琳娜约会时,心也没有这样跳过呀。我想,不用再等了,我的机会来了,我不光一个人逃,还要把这个德国胖子也给捎上,他对我们也许有用处。

629号,少校要我拉他去前沿阵地,他坐在后座上打瞌睡。在城外,我趁他不备用事先准备好的铁坨砸昏了他,然后踩大油门,以80 km的时速驾车冲过了前沿阵地。这时德国人在后面开枪,我们的人也在迎面向我射击,挡风玻璃被打出了四个窟窿,散热器也被打中了。不过我抬头一看,我已经冲到了一片小树林儿里,我们的人正向这边跑来。我打开车门,扑倒在地上,吻着地面,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被送进了医院,从那里,我立即给伊琳娜去了一封信。第三个星期,我收到了乌龙涅日的来信,但写信的人不是伊琳娜,而是我的邻居木匠伊万。即莫非也为妻,但愿上帝别让其他人也收到这样的信呐。木匠告诉我说,在19426月,德国人轰炸飞机场,一颗炸弹落在我家的房子上,伊琳娜和我的两个女儿正好都在家里。他写道,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找到,在原来房子的位置上,只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弹坑。

啊,老弟啊,我手里拿着信,我念不下去了,眼前一片漆黑,心缩成了一团,我倒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读。心,邻居又写到,轰炸的时候,我的儿子阿纳托里在城里,晚上他回到了村里,默默地看了看弹坑,当晚就又回城里去了。临走的时候,他对邻居们说,他要上前线去。

我,我有过家,有过亲人,可这一切转眼之间就给毁了。在战俘营中,我每天都要和伊琳娜,和孩子们谈话,我对他们说,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我们一家会团聚的。可是原来我啊,我一直是在跟死去的人交谈呐。啊,老弟啊,来来来,咱们抽支烟吧,我憋得简直喘不过气来了。

我们俩抽起烟来,在初春的树林里,啄木鸟在响亮地啄着树干,温暖的春风依然那样慵懒地吹拂着,干枯的赤杨云朵像一张张白色的风帆,依然那样轻盈地在蔚蓝的天空上翱翔。可是,在这无言的忧伤时刻,这生机勃勃的春天在我看来也有些异样了。

沉默是难以忍受的,在我的追问下,索科洛夫接着说,三个月以后,我又高兴了起来,就像从乌云中钻出来的太阳。我找到阿纳托利拉,我的儿子,他从前线给我来了一封信。原来他先是进了炮兵学校,毕业后去了前线,现在已经是大尉了,指挥着一个45 mm炮连,曾六次获得勋章。一句话,儿子在各方面都比老子强多了,我真为儿子感到骄傲啊。

可是,可是,59日的早晨,就是胜利的那一天,在柏林附近,我们的安纳托利,被一个德国兵打死了。在远离故乡的德国,我埋葬了我最后的欢乐和希望。儿子的炮兵连鸣放着礼炮,为他们的指挥员致哀,我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啊。

我神志不清的回到了自己的部队,不久我就退伍了。我不想回故乡去,就投奔到乌留宾斯克一位老战友那儿去了,在那儿的汽车运输当了一名驾驶员。

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我的新儿子,啊,就是那个在沙滩上玩耍的孩子。我是在一家小饭馆旁边见到他的,他穿的破破烂烂的,浑身上下全是泥,他就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别人给什么,他就吃什么。我让他上了我的汽车,他坐在我的身边,却突然叹了一口气,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已经学会了叹气。我听他说,他的父亲死在了前线,他的母亲死在轰炸中,他一个亲人也没有,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听着听着,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马上就打定了主意,我要领她做我的儿子。我向他俯下身去,轻声地问他:“瓦妮啊,你知道我是谁吗?”“谁?”他也轻轻地问。我又轻轻地说:“我就是你的爸爸。”“天哪!”这么一说可不得了,他马上扑在我的身上,一边吻着我的脸、额头和嘴唇,一边像小鸟一样尖叫着说:“爸爸,我的亲爸爸,我知道,我知道你能找到我的,我等了那么长的时间,等你来接我。”它紧紧贴在我的身上,全身哆嗦,就像风中的一棵小草。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两只握着方向盘的手在不住的颤抖着。

从此,我们父子俩就相依为命的过起了日子。本来我们可以在乌留宾斯克待下去,但我有一次在村里不小心撞了一条牛,被警察收了驾驶执照,没法子,只好去另一个在卡里莎的朋友那儿,希望在那儿再找份工作。说句实话,就是没出这件事,我也会离开乌鲁宾斯科的,我这颗悲伤的心,不允许我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等我的完妮亚长大了,要送她上学,我们也许会找个地方住下来,但是现在,我们俩还要在俄罗斯的大地上多走一走。

这时我们听到了船桨的声音,我和索科洛夫要告别了。“呃,好,再见,老弟呀,祝你幸福。”“再见,祝你们父子一路平安。”

那个男孩跑到父亲身边,紧挨在父亲的右边,拉着父亲棉袄的前襟,在迈着大步的父亲身边,急急地跑着。这两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人,这两颗被猛烈的战争风暴抛向异乡的沙粒,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呢?我在默默地祈。

这个俄罗斯人,这个不屈不挠、意志坚定的人,能经受住一切,而那个孩子将在父亲的身边长大成人,也能经受住一切,并将克服生活道路上所有的艰难和障碍。

怀着沉重的心情,我目送着他俩。本来我们可以平安无事地分手,可是瓦妮娅却突然向我回过头来,挥了挥他那只通红的小手,这一下,像是有一只柔软而又尖利的爪子,抓住了我的心。我急忙转过了脸,不,在战争中白了头发,上了年纪的男人,不仅仅只在梦中落泪,他们在清醒的时候也会落泪。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及时的转过脸去,不要伤了孩子的心,不要让孩子看到你脸上滚动着,那吝啬的、悲伤的,男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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